麥無疑對朝子有巨大的吸引力。

朝子跑向深藍色大海的時候,她說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很久都是停滞的,十五歲和現在沒有什麼改變。之前好友來找朝子的時候,她也被評價為:“這麼多年都沒有變”,朝子身上确實有種近乎停滞的東西,隻要看她的眼睛,她的神情,她遲緩而有序的動作便能感受到,但這種冷靜中總讓人覺得有些被壓抑的東西,并不真的歲月安好,而類似随時會噴發的火山,有很執拗和絕望的幽靈氣質。

相反,麥一直是瘋狂流動的,這種流動讓人很痛苦,因為很難被跟上,也很難被抓住。他身上有一股永不止歇的激情。最初電軌車旁的尾随、相遇和吻,一切“突然”得為這段戀情添上了傳奇的性質,就像是張愛玲“時間的無涯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麥的流動感裡無可置疑有很自私的成分,特别是後來麥一聲不吭地抛棄朝子。

但對停滞有着多麼強對吸引力毋庸置疑。有點像引誘着另一個生命豁然打開。當很久後的朝子在咖啡店眺望遠處麥巨大的廣告牌上的片段,停滞的臉龐上,麥是如此遙遠、神秘,像能帶着她的生命遙遠飛行的神祇。

麥說自己不管不顧地躺倒在地,天空的藍那麼令人向往,極光美得令人心炫神迷。那所有歸屬于超越性部分的東西,和身邊觸手可得朝子與亮平的日常聯系比起來,變得那麼閃亮、有種毫不瑣碎的純淨的光輝。

和麥在一起,人生好像一場痛快的酣舞與享樂,不管不顧,可以毫無道德感,隻顧激情的燃燒,可以摔碎手機,剝離掉所有聯系,可以飛蛾撲火,可以沒有明天。

人盡管眷戀日常的溫軟,又怎麼抗拒傳奇、超越與純粹的瘋狂呢?麥就像一面鏡子,反應着朝子内心被壓抑的藍色火山。忽然想到了包法利夫人。

可是這樣的激情帶着自私、危險與瘋狂的一面。他的愛并不高貴,貪婪又極端。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明白朝子為什麼會離開麥的車,自己一個人去看海。那一幕有點像是朝子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可以通過自己去抵達生命的超越與激情,而不一定要借助麥。而麥相較于亮平比起來,亮平才是那個更珍貴的人。

亮平與朋友們,就像一場日常的美夢,沒有太大的波瀾,可是溫暖、瑣碎且幸福。他永遠是生命的安全島。如果說和麥在一起,生命會變成危險遼闊的大海,把握不住又滿懷激情,那和亮平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大阪家外面那條肮髒而美麗的河流,混雜着所有生命的瑣碎,沒有童話,沒有傳奇,卻有切實的幸福,需要從柴米油鹽,肥皂,水與太陽中去找尋實際而美麗的人生。

很偉大的,能在一個充滿幽靈和懸疑氣質的戀愛故事中,最後落腳在對日常的贊歌上。看完之後更喜歡濱口龍介,喜歡他的個人性、幽靈氣質和飄蕩在意象中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