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的勞倫斯》,三個半小時的阿拉伯半島的傳奇血淚史詩。而今重新觀看半世紀以前的那場風沙之行,感慨萬千,如讀毛詩,如聽軍樂,如臨高原。
勞倫斯其人其事,兼具大衛·裡恩電影中自然流露的人道主義精神,本文試論一二。
黃沙莽莽中的一行行駱駝隊,深邃的眼眸裡幹涸的淚水,被沙礫洗滌成汩汩的民族之血,後殖民主義時代的一場挽歌,終究在勞倫斯處奏響,在他的堅持不懈裡跌宕着勝利曙光,解放一個獨立民族,比榨幹他們的剩餘資本,來的要無比困難,卻有着布道般的《聖經》魅力,勞倫斯願意成為光,成為神明,成為阿拉伯的救世主,然而,白皮膚即使經過烈日的灼燒,經過風沙的鞭笞,也改變不了英倫的骨子,他體内銘刻的英國基因,讓他不得不陷入兩難的抉擇。
帳篷裡的阿拉伯部落勾心鬥角,他們是為了攫取資源,是為了延續生命,卻并沒有将民族獨立的尊嚴視為至高無上,于是奧達與阿裡表面和睦,實則内鬥,亞喀巴就在前方,土耳其的武裝力量碾壓進能掩埋一切的黃沙,勞倫斯眼眶濕潤了,一把尖刀反射着亘古照耀的月光,号角聲吹響,勞倫斯成為了“阿拉伯的勞倫斯”。
英國的勞倫斯初來乍到,眸子清澈,臉龐爽朗,英姿昂揚中有着永不泯滅的人道主義感,勞倫斯為了救助自己的阿拉伯仆人,逆行狂沙之中,他常常對底層人民解囊以資,他在英國上層面前為另一個民族據理力争,他不願意看到戰争給人民帶來苦難,他有着英國獨特的高貴與尚美的道德情操,甚至是一種道德潔癖,是一種純真宗教信仰投射在湖面的明鏡感,不惹塵埃。
戰争之所以恐怖,不單單是身體上的摧毀,更是心靈上的震懾,他以無法逆轉的身臨感,抹殺掉一切道德性的存在,無論這個戰争是非正義,他畢竟是以暴力換來凱歌。
在之後的進攻裡,他的性格也漸漸被戰争的陰霾給荼毒,這種性格的轉變不是偶然的。在冷兵器時代的史詩戰場上,屠殺必定會帶來生命的終結,終結有幾個常見的标志,一是流淌成河的血液,猩紅的生命之水凝結成殺紅的眼;二是成堆的屍體或白骨,這是将軍的榮耀,是獲勝方最直觀的罪惡獎章;三是哀嚎遍野,是刺耳的喊殺與尖叫,殘忍的折磨是那樣的悅耳,能喚醒一個人心底裡沉睡的惡魔。于是,勞倫斯,完成了一場進化,他并非完完全全的沉淪為了嗜血好殺的暴君,而是在戰争中帶來的舒爽與愉悅程度加深了,他恨鐵不成鋼的阿拉伯人,在面對土耳其的大軍時,騎兵沖鋒,席卷莽原的那種壯懷激烈,讓他體内的血液沸騰,他不隻是享受殺戮,他同時也明白了戰争能夠最根本的解決一些,世界上任何法制、道德、規範、宗教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說到底,這是一種價值判斷與價值選擇的改變,千古以來的軍事家,難以幸免,何況熱兵器時代,生殺予奪的效率加強,戰争帶來的人格塑造的扭曲度也在加深。何況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更無論後來的法西斯時期了。
不過,戰争真的就一無是處?戰争對以戰争為職業、為生命、為操守的人而言,将軍打仗和廚子下廚、戲子登台、痞子遊街一樣,越投入越有成就感,越想要完成目标而不擇手段,其中,屠城、坑殺、焚村這種慘無人道的事,也時而如魔鬼般降臨在被詛咒的人類空間中。不過這種雙向污染的精神戰争,是會讓勞倫斯“黑化”,而在“黑化”的同時,也冥冥中增強了他的戰鬥精力、統帥能力、戰略實力。他放任阿拉伯士兵去炸毀火車,并掠奪上面的财寶物品,從本來的軍事戰略意圖,淪落為低劣且被他所恥的強盜行為,不過,他的肩膀也被子彈射中。他在最後的大馬士革戰役裡,指揮無比出色,他親手射殺了好一些士兵,并一個不留的鏟除。你會發現,對敵人仁慈好像真是對自己的殘忍,如果放虎歸山,必将禍患山林,面對恨得牙癢癢的仇人,你也會想喊一句牙癢癢的喊一句:“你再這樣,我殺了你!我要把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這句話換成文藝一點的表達,又是如何呢?
不如再看看下面這句《滿江紅》的經典名句: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你就會明白,阿拉伯的勞倫斯會和阿裡挽狂瀾于民族危亡,如同嶽武穆想救大廈将崩之大宋。
“壯志饑餐帝國肉,笑談渴飲殖民血”
隻不過,勞倫斯之所以是史詩中永恒的傳奇經典,就在于,他煥發出一種戰争機器中少有的人道主義光輝,并願意為了一個“非我族類”的“他者”民族赴湯蹈火,夙興夜寐,這種博大的人類命運同一意識,無論在何時,都是以“人本主義”為出發點的和平年代,需要發揚的品質。
屠龍者,終成惡龍?非也,不過是屠龍者,終究發現是惡龍讓自己去殺另一隻惡龍,惡龍既然屠殺不了,便先把龍子龍孫,一個不了,再以惡龍之狠毒,鬥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