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都市》系列自2017年第一集之後，正在以「每年一集」的速度與觀衆見面：第二集2022年，第三集2023年。最新第四集已于今年4月在韓國本土上映，亦是繼《破墓》之後，今年韓國電影市場第二部獲得千萬觀影人次的影片，足見「鐵拳刑警」馬東錫無遠弗屆的票房号召力，以及在韓國觀衆心中的受歡迎程度有多深。
馬東錫之前在一則采訪時透露，他已經為這個系列想出了八個續集故事，預計會将它打造成一個類似《速度與激情》的IP系列，并且會在每一部作品中展示一些新鮮的故事、反派人物以及動作風格。如今随着第四集上線流媒體，進程即将過半，我們或許可以來稍微總結《犯罪都市》系列發展至今日益形成的一些固定類型模式，和創作團隊做出的改變。
首先是劇情模式、人員構成逐漸固定化、模式化。馬東錫飾演的怪物刑警「馬錫道」是當仁不讓是絕對主角，從一開始的衿川刑警隊（第一、二集），到調派至首爾廣域搜查隊（第三、四集），基本維持在5人左右的常規團隊：插科打诨的隊長、戰力擔當馬錫道、兩個經驗豐富的刑警，再加上一個年輕警察。不排除後面幾部馬錫道可能升上更高級别的部門，又或者飾演警察同僚的演員換人，可謂「鐵打的主角，流水的同伴」。
搞笑擔當則主要是由遊走于黑白兩道，内心想成為警察的小混混張夷帥（樸智煥 飾）擔任，他與馬錫道産生的有趣化學反應，一向是講述殘酷罪行和追查、緝拿兇徒的動作戲等犯罪電影标配以外的喜劇性調劑。
至于反派，影片又分成主要反派和次要反派。主要反派通常是盡管武力強悍，做事心狠手辣，且被國際刑警通緝，但社會地位普遍不高，位于地下混亂世界或龐大犯罪網絡的中下層，例如前三集先後登場的幫派打手、極惡綁匪、腐敗警察，還有第四集傭兵出身的詐騙集團首領白昌基（金武烈 飾），身旁必定有兩至三名跟班。
次要反派指的是擁有一定财富和社會名望的大财閥、中日韓黑社會組織頭目、IT業界出身的天才CEO張東哲（李東輝 飾），和地位稍低的黑幫老大權社長等角色。
主要反派與次要反派的關系既可以是本來互不相幹，卻因一場綁架撕票而引起瓜葛（第二集），也可以是前者幫助後者運作經營非法勾當，從中分一杯羹，例如第三集的黑警假借職權之便，暗中進行牽涉甚廣的新型毒品犯罪；第四集白昌基在菲律賓經營的非法網絡賭博組織，幕後老闆是張東哲。白昌基的犯罪團夥為張東哲做打手，以恐吓、謀殺等暴力壟斷整個網絡賭博市場，并從張東哲的巨額收益中抽取分成。
主反派和次反派後因為利益或其他原因而内讧，次反派最後不是被主反派幹掉，就是被正義警察繩之于法（主反派内部也會内讧，如第二集姜海相就被手下兩個小弟背叛）。
另外，《犯罪都市》系列的反派或多或少會與除韓國外的其他亞洲國家（主要以東亞和東南亞為主）有所聯系，例如第一集的張晨是中國朝鮮族人，從哈爾濱偷渡到韓國為非作歹；第二集惡貫滿盈的姜海相先是從韓國偷渡到越南專門針對外國遊客綁架撕票，然後又從越南回到韓國找财閥報仇；第三集的日本組織頭目Ricky來到韓國解決毒品利益問題；第四集白昌基從菲律賓返韓找張東哲索要應得的賭場股份。
據此，我們可将《犯罪都市》系列及之後可能沿用的故事套路大緻概括如下（細節或有不同）：
影片通常始于一樁命案——可以發生在韓國或外國，但慘死的一定是韓國人——引起了馬錫道和同伴們的注意；出于某些原因，無論案件性質有多嚴重，甚至超越管轄範圍，馬錫道都堅持必須由自己組來偵破（與受害者家屬的承諾）。追查過程牽涉到其他組（第三集：潛伏毒品調查科的警隊内鬼），或者跨部門、跨國警方合作（第四集：網絡搜查隊的兩名年輕探員加入偵查隊伍；韓國與菲律賓警方聯手攻破非法賭場）。
馬錫道與組員們以外出行動為主，欺軟怕硬的古惑仔張夷帥一般中途加入，馬錫道利用後者的旁門左道取得突破性進展。張夷帥免不了被馬錫道「欺騙」的搞笑下場。
與此同時，主要反派和次要反派因利益問題發生激烈争執（主反派或千裡迢迢回國找次反派算賬），關系徹底破裂，犯罪真相逐一浮現；馬錫道乘虛而入，與主要反派的首次對決不相上下。次反派或被主反派報複殺害，或被警察抓住，套出有關主反派的情報。馬錫道乘勝追擊，帶領大批警員搗破犯罪組織，并且在與主要反派的第二次對決中獲勝（發生于影片高潮段落），事件圓滿落幕。
其次，在動作設計層面上，肉眼可見馬東錫的身材越來越發福，對付武力值為零的小喽啰，隻需要一拳頭或一巴掌，又能展現強橫力量，觀衆看得過瘾解氣也就不太在意，但在面對身段靈活、實力旗鼓相當的反派時，馬東錫礙于臃腫的體型，動作上的遲鈍容易暴露出來，極其影響觀感。
第四集導演許明行是韓國知名武術指導，采取多機位切換及快速剪輯交替進行；打鬥環境則選擇相對逼仄局促的場景，以馬錫道與白昌基在公共廁所和機艙内部的兩次對決為例，既能掩蓋馬東錫塊頭大腳步緩慢的缺點（金武烈的敏捷度也一并被削弱），同時又利用視覺和聲效，突出馬東錫靈活的上半身（強化諸如閃避、勾拳、擊腹等拳擊技巧），尤其是拳頭打中敵人時的驚人力量與速度，很好地起到取長補短之效。
因此，第四集的動作場面可簡單呈現為兩種情況：一是馬錫道不在場，寬敞的場景（賭場、房間）充分展示白昌基貴為用刀高手，以寡敵衆的強悍能力；另一是馬錫道在場，不便行走的狹長區域成為掩蓋正派弱點，削弱反派能力的最佳選擇。
高潮部分的決鬥戲實際上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無刀白昌基和手下、馬錫道三人肉搏，第二階段，馬錫道在打暈白的手下後，與持刀的白昌基纏鬥。密閉空間顯然有利于馬的硬扛體質，他直接用手抵住刀刃，再加上周圍都是座椅，環境的阻隔讓白無法自如活動，馬錫道能更輕易地出拳結束戰鬥。這也令我想起第二集結尾，馬東錫和孫錫久在公交車内的鏖戰，與第四集一樣強調密閉空間的窒息感和緊張感，也能體現馬東錫的身材和技術優勢。
第三，《犯罪都市》系列雖然強調馬東錫怒拳執法，暴揍惡人的酣暢淋漓，但是每一集關注的犯罪類型均具有與時俱進的現實基礎。例如第一集是根據2004年衿川警察署開展的打黑行動改編；第二集參考2008-2012年間菲律賓連環綁架殺人案，韓國犯罪團夥專門誘殺自己的同胞；第三集雖然沒有參考真人真事，但它涉及中日韓盤根錯節的幫派勢力，以及韓國毒品泛濫、日益擴大的新型毒品犯罪。
《犯罪都市4》的背景緊跟時事，換成了近年來國内外頻發的網絡賭博和電信詐騙案件，因此有網友在看到片中被武裝詐騙組織挾持的衣衫褴褛的韓國人坐在電腦屏幕前輸入連串代碼，遠程遙控一場又一場網上賭博騙局，笑稱不就是韓版《孤注一擲》。
然而，相比起《孤注一擲》從受害者和詐騙組織成員角度出發，試圖揭露網絡詐騙背後的殘酷真相，《犯罪都市4》将重點放在韓國警方追查案件、跨國合作執法，馬道錫鐵拳制裁窮兇極惡的詐騙犯，務求讓觀衆暫時遠離現實生活的憋屈，從電影的美好裡收獲懲治壞人的解氣與快感。
此外，《犯罪都市4》在延續前三集宣洩情緒的動作爽片的同時，也逐漸發展出一條韓式主旋律宣傳路線，主要體現在對韓國警察緊咬不放追捕罪犯，典型偉光正的公務員形象塑造。不僅如此，今集還着重表現了馬錫道與其壯碩身材和恐怖力量不相稱的蠢萌可愛一面，親近基層民衆的鐵漢柔情。
于是，馬錫道在第四集的形象不再像前三集那樣，不過一塊毫無情感，僅供觀衆享受暴力快感的「巨石」，而是擁有了一副人民公仆的身體（當然，這具身體亦是被神化的）。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這一集裡，隻靠拳頭和巴掌行走江湖的馬錫道不再無所不能。
大數據雲時代下的高科技犯罪日漸猖狂，隐蔽性高。故事開頭毒販透過手機應用程序快遞毒品，無須親身接觸便能掌控用戶數據，提升了犯罪活動的效率和收益。面對利用雲技術實施的大量網絡詐騙案，對科技一竅不通的馬錫道活像舊社會的老警察，需要由網絡搜查隊提供協助，确定具體位置後方可出擊。影片以炮制笑料的手法美化了這種落後于時代的警察——不懂運用高科技，隻會用拳頭說話——多少粉飾了執法過程中的纰漏和失當。
正是因為第四集加入網絡犯罪和網絡搜查隊，這個系列才終于迎來了主角團隊的第一位女性成員——負責打擊網絡犯罪的女警（李主傧 飾），盡管對于一部拳拳到肉的男人戲來說，新加入的成員近乎無關痛癢，強行動力的女性角色仍遙遙無期，但還是感覺得到創作團隊希望在慣性套路之中尋求一些變化與突破。
進一步說，創作團隊想要的突破其實更多體現在馬道錫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上面。在影片中段，馬錫道團隊搜查陷入膠着，當看到街道上發生打架鬥毆事件，煩躁的心情瞬間轉化為憤怒，馬錫道下車抱怨道：「這個國家怎麼這麼多流氓？」然後走上前給了打砸滋事的流氓幾拳。
這是電影、也是整個系列拍到現在罕見的一次「真情流露」：現實中的罪案更加混亂，也更加複雜，不像電影裡的簡單直接，不見得會有馬錫道這樣的超人警官不顧後果以暴制暴，替天行道；而且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單憑一人之力解決掉這個城市數量龐大的罪惡。現實裡大多數罪行的受害者備受痛苦煎熬，嘗試向外界求救卻無人關心，隻能向隅而泣。
我們第一次看到了馬錫道手上顯露如此「真實」的淌血傷口，與其說隻是些皮肉傷，不如說是内心無力感的具象化表現。另一方面，這也是警匪類型片能夠給予觀衆心理安慰的原因，即使面對重重困難，馬錫道作為人民公仆，從不推卸責任，勇往直前，排除萬難，将犯人繩之以法。角色身上散發的永不言棄精神也契合了韓國主流社會對公務員素質和能力的要求：「警察逮捕罪犯會比想象中晚，就像法律無法領先于犯罪，但是努力的話是能追上的。」
所以，《犯罪都市》系列未來能否在動作爽片、主旋律宣傳與批判現實主義之間取得合理平衡，是我繼續對這個IP抱有期待的唯一理由。
本文首發于「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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