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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娜·迪爾曼》是比利時女導演香特爾·阿克曼導演的一部長達3個半小時的女權主義電影。如果不是與電影工作相關,想必幾乎不會有男性感興趣花這麼長時間看一個寡婦三天的居家生活,看她日複一日的重複家務:起床為兒子準備早餐、去郵局、買菜、逛街、咖啡館小憩、幫助鄰居照看孩子、準備晚餐、兒子放學、寫信織毛衣、睡覺…如果唯一特别的,就是每天下午都有不同的男人過來,兩人一同進屋,鏡頭停留在進門處,片刻之後兩人同出,男人在臨走時會給讓娜兩張鈔票,主體之間并無過多言語,讓娜的眼睛始終看着的是客體,男人的錢包。随後,讓娜會把錢放在飯桌上的陶瓷罐子裡,這個陶瓷罐子是影片象征意義的中心所在,維持生活運轉的中心。

讓娜的家,她的領地,她的帝國,導演拍攝的時候用固定機位安置在客廳、卧室、廚房、浴室、門廊,大段的長鏡頭,你看她走進走出并保持儀态,更衣換衣、開燈關燈,儀式般的制作豬排和咖啡,多餘食材用之則棄。從第一天起,雖然一切都幾乎是“無趣”般的井井有條,但若是細心的觀者,可以看出她莊嚴下隐匿的焦躁,這種焦躁和崩潰于第二天放大,第三天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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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實驗電影,《讓娜·迪爾曼》深受戈達爾和法斯賓德等人的影響,但不到最後,觀衆并無法完全領會到其中的含義,不是賣關子,香特爾·阿克曼隻不過更願意花時間和精力鋪陳現象,然後進一步探讨本質,雖然并非每位觀衆都會堅持到影片最後。第二天,讓娜開始忘記将陶瓷罐子蓋上、煮土豆煮糊掉,第三天開始,有很多畫面僅是讓娜坐在那裡思考,她開始打亂日常的節奏,拒絕繼續做同樣的事情,早早出門,但郵局沒有開門,又到雜貨店從下午采購變為上午采購,四處尋店為衣服配紐扣,到了咖啡館沒喝一口卻匆匆走掉,抱起鄰居的孩子逗他玩,直到拿起剪刀将第三天賴着不走的男顧客殺掉…影片的尾處,是讓娜滿身血漬的坐在黑暗中長達5分鐘的思考鏡頭,你似乎看不到她的恐懼,隻不過依然莊嚴而鎮靜,偶爾的微笑像是對自己過去陷在生活的荒謬和虛妄中的自嘲,她是布魯塞爾高級公寓中的女主人,但仍是男性的現代奴役,為丈夫、兒子、男顧客們服務的使女…

讓娜竭盡全力撐起自己的尊嚴,着裝幹淨、梳妝整潔;很明顯的讓男顧客意識到自己的接客目的;儀式般地操持晚餐;命令兒子吃飯的時候不準看書,飯後給兒子讀詩,盡管是波德萊爾的《敵人》:“...我的眼中已是碩果僅存

/ 如今我的思想已入秋天 / 我必須要用鐵鏟與釘耙 / 鏟攏被雨水沖走的泥土 / 填平墓穴般的坑坑窪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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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她每天真心期待的,是打開郵箱那一刻随之而來的來自外界的信件和消息,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每天出門會先去郵局,這是心靈的窗口,來保持生命的真正活力,加之生活的瑣碎日常,她努力使漫長的歲月豐富而完整。

但當郵局關門,之後回家發現郵箱裡什麼都沒有的那一刻時,她的世界開始搖搖欲墜并悄然崩塌,讓娜的惶恐不安正是對她意識到自己實際被社會囚禁的表現,但無論如何試圖使自己平靜,如何計劃更多的家務讓自己顯得繁忙而富有生機,仍然無法擺脫生命已然流逝的絕望。另外,她還試圖讓自己對鄰居的小孩充滿喜愛,不去咖啡館而在家裡制作咖啡,刻意的努力并不能真正說服自己的内心,更無法帶來更好的結局,在家制作的咖啡喝了倒掉,倒掉再喝,但就是不對味。可到了咖啡館,常坐的位置被一個白發老人占據,那個人一頭短短的卷發,戴着眼鏡,穿着黑色套頭衫,一邊看書,一邊抽煙,時不時喝口咖啡,跟她相比,讓娜卻隻還是個主婦,最後她一口咖啡也沒喝,急忙離開。

所以,讓娜最後殺掉的不隻是一個男人,還有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半個自我,那個她自己的隐形之敵,那個被禁锢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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