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裂》對普通觀衆而言有一定觀影門檻,如不是對法國國情有一定了解,要理解片中人物的對話和反應猶如隔靴撓癢。
故事以著名的“黃背心運動”為背景,這是一場抵制法國政府征收燃油稅的運動,長達一年(2018年年底至2019年11月)的間斷示威遊行不但重創法國經濟,也将當地百姓的生活徹底打亂。
衆所周知,法國人在歐洲出了名的喜歡遊行。而既然是遊行,自然就意味着一部分社會機構的停擺。
故事開端就為觀衆呈現了這樣一個混亂的局面:
一方面,電視中直播着運動中心群衆和警察對峙的暴力場面;而另一方面,位于巴黎的某家市中心醫院,正因為輪值醫生的嚴重不足,陷入醫療資源幾近癱瘓的局面。
影片挑選了一些看似”随機“的角色參與到叙事中,分别是一對正在鬧矛盾的同性戀人,一個在遊行中被警察誤傷而送往醫院的工人,以及若幹亟待救治的病患。
比較典型的矛盾來自兩處。
戀人中受傷的拉菲被送來醫院時,正和另一半鬧分手。工人卡爾農則因為得不到及時救治,與搶先于他得到救護的拉菲發生口角。
随後,雙方争執的主題不再局限于醫療物資,而轉為對對方階級和政見的攻擊。與此同時,醫院外正因為黃背心運動引發的騷亂,持續湧入新一批需要治療的傷者……
看到這裡,片名"破裂"所代表的意義不言自明。它即代表着人物和人物之間關系的破裂,同樣也是那個特殊時刻,法國國民與公權力關系的寫照。
和近些年熱衷在LGBT題材上打轉的同胞相比,法國導演卡特琳·科西尼此次在《破裂》中關照的主題更豐富,也更沉重。
細看片中羅列的每一個矛盾,會發現它們幾乎将法國當下最典型的社會矛盾,毫無保留地呈現了出來。
比如拉菲和受傷工人卡爾農之間的矛盾,二人的意識形态差異即是法國當下貧富差距的縮影。代表中産階層的拉菲有着非常明顯的左派思維,二人就法國總統的争論,體現出法國民衆對待國家現狀截然不同的兩種态度。
結合目前正在進行的法國總統大選,馬克龍的領先似乎預示着左派的勝利,但對于工人卡爾農和其代表的藍領階層而言,要接受一個持續沉淪于失業和難民氛圍圍繞的環境顯然無法讓人接受。
于是,以勒龐為首的極右勢力大打民族牌,為其追趕馬克龍提供了一定的民意支撐。
當前的法國雖不及二戰前的德國那般叫人絕望,不過能讓勒龐這号代表右翼政黨的人物名正言順地走上競選舞台,也反映出曆史的必然規律:當經濟陷入持續惡化,而本國民生問題有遲遲得不到解決,民粹将成為打破僵局的選擇——
更不用說,勒龐用本土概念收買底層選票之餘,提出的“退歐”和“加關稅”等利好本國經濟的措施。
這些舉措對于法國白人無疑是一大好消息。當下,法國已成為歐洲收納難民最多的國家,在本國人口隻有6500萬的背景下,難民和各種形式的移民就占650萬,其中非洲裔多達45%。
如此批量的移民湧入,已給當地治安帶來嚴重隐患,而導緻卡爾農和拉菲嚴重割裂的另一個原因,則來源于移民所代表的宗教信仰,正在蠶食法國本土的基督教領地。
因為曆史上對非洲殖民的緣故,法國的移民無論合法還是非法,大部分都來自北非和西非,這些國家主要又以穆斯林信徒為主。龐大的信徒數量和越來越多的清真寺,以及随之而來碾壓白人的出生率,已經讓法國本土群衆産生嚴重的民族危機。
了解完上述背景,再去看拉菲和卡爾農之間的争論就變得明晰很多。
二人不單是在為各自的階級立場辯護,同樣也在為國家的未來針鋒相對。顯然,比起談論包容和多元化,民族矛盾、宗教沖突以及社會治安變得更加迫切。
而這樣一場注定不會有結果的争論,竟然發生在救死扶傷的醫院,着實又讓影片多了幾分黑色幽默的味道。
有趣的是,利用政治命題和環境形成反差般的荒誕效果之餘,導演還不忘将炮口對準法國公共醫療系統本身。
雖然電影沒有正面講述導緻醫院人手不足的原因,但如果你看過今年年初的英劇《疼痛難免》,應該不難想。無外乎又是預算有限導緻人才匮乏,而錢帶來的不光是輔助系統的缺失,還有硬件系統的捉襟見肘。
那頗具驚悚和喜劇性質的天花闆墜落場景,無異于對法國公共醫療系統的公開嘲諷和鞭撻。
當然,作為一部群像式的作品,影片不光光聚焦法國人民内部的意識形态割裂,同樣也對每個人自身經曆的割裂做了生動描寫。
僅僅和拉菲的數句交談,我們就了解到卡爾農本身的财務情況相當糟糕。拉菲對生活的的浪漫描述,在後者的人體驗中何止奢侈,簡直如同泡沫一樣失真而不切實際。
出于對自身境遇改善的迫切需求,卡爾農最終将希望寄托在了右翼政黨身上,不過無論哪派當選,國家暴力機關都不打算對示威遊行的人群心慈手軟,他腿上被催淚瓦斯碎片炸爛的左腿即是最好證明。
但即便如此,負傷在身的卡爾農依然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在醫院做好手術後選擇驅車趕往公司,隻為完成第二天的訂單。
這個人物身上的悲劇性,多少讓人聯想到肯·洛奇的作品——同樣是講述藍領,同樣遭遇了不測,二者最終都選擇了帶傷工作,盡管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們那麼做。
電影通過表現這類人,為觀衆呈現了這樣一個吊詭的現實:他們一方面被資本奴役,不得不在循環往複的壓榨中夾縫求生,而另一邊,在外族信仰和勢力的雙重擠壓下,他們又對國家未來抱着賭徒般的孤注一擲。
選擇勒龐很難說是基于理性還是基于可選項而言,既然馬克龍已經因為政府的債台高築讓大家失望過一次,為什麼不相信承諾給他們帶來改變的人呢?
隻是,我們仍未知道這場大選的結果會走向何方,以及勒龐即便順利上台,又會否成為下一個類似“特朗普”式的流量人物?這些,都需要交給時間去回答。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類似卡爾農這樣的角色,在經曆荒誕和混亂的醫院一晚過後,他依舊需要帶着重重傷痕繼續着他那小人物的命運。而那些台面上的漂亮話,以及他渴望的光明未來,或許在逐漸被壓縮的生存環境面前,已經變得非常渺茫。
撰文 / Zed
策劃 / 輕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