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郭共達曾在他的處女作《在哥倫布》中,用美妙絕倫的城市建築隐喻過人的身份和彼此之間的連接關系。觀衆會驚訝地發現,那些看似隻是陪襯的背景建築,其實擁有極強的叙事參與度和隐喻。

5年後,郭共達嘗試用更抽象的符号傳遞東方美學,隻看片名,你絕不會想到這竟然是一部主打科幻元素的文藝片。

電影設置在一個科技發達的未來,但從環境上看,它并沒有重複類似《銀翼殺手》或《黑客帝國》式的末日預言,而是在一個比較貼近當代的氛圍下,展現人類的技術發展。

人工智能被以一種難以察覺的方式植入進來——

一個名叫”楊“的亞裔外貌的AI,和一個三口之家和諧生活在一起。因為領養的是中國小孩,夫妻倆決定給她找一個外貌相似的AI作伴,楊成為最佳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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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一次系統故障讓楊停止了工作,在嘗試修複楊的過程中,他身上埋藏的秘密開始一點點被揭開。

關于AI的人性讨論,相關題材的電影已經數不勝數,不管是經典的《人工智能》,還是随後的《機械姬》,都從不同維度将人類能想到的結果拍了個遍。

主流觀點無外乎兩種,一種是随着高階程式的自我演化,AI或許有一天也會進化出獨一無二的“人格”;

另一種比較悲觀,認為不加節制的技術開發将帶來反噬,會讓人類為自己的狂妄無知付出代價。

不管傾向哪一種,對AI的探讨始終經久不衰,充分顯示出當代人面對技術革新的隐憂和不安。

尹烨對人工智能有過非常精煉的總結,他認為,區分智能與否的最大區别,在于人工智能是否具備“算計的能力”,因為算計是人類經過高度理性思考的結果,程式代碼目前暫時還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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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凡事總有例外。

Alpha go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人類在決策和算計層面的壟斷,當這兩項人類賴以生存的技能被創造物碾壓,這的确給我們帶來不小的焦慮。

但反過來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在AI足夠智能的情況下,和人類做到和平共處呢?電影給出了一個偏樂觀的答案,至少從楊和家庭成員的融合情況來看,如果不告訴觀衆這是AI,你甚至很難察覺出他的真實身份。

可很快,維修将AI的隐患暴露出來:男主被黑市修理員告知,AI的核心可能存在某種間諜軟件,用來搜集客戶的私人信息,并以立法形式禁止客戶私自檢修,以秘密維護公司的非法利益。

這在随後被證明是一種無稽之談,但通過對核心的深度觀察,楊的内心世界也開始被人類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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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彙集了無數個短視頻的記憶裝置,據知情人士介紹,公司當初開發這種裝置的目的,是為了觀察AI如何保留自己的記憶碎片,進而觀察AI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以及他們真正關心的是什麼。

考慮到此項研究觸犯客戶的隐私權,被媒體曝光後項目最終被叫停,但楊作為老一批AI,幸運地避開了被召回處理的命運,而成功保留下僅存的“AI記憶”。

這一設計巧妙的地方在于,它繞開了對靈魂一類命題陳詞濫調的重複性讨論,直接用更具體的方式定義了人的存在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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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爾曾用“我思故我在”總結過人類有關自我的定義,強調思緒對“我”這一概念形成起到的重要性,而“我”的概念除了需要自我意識,另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還需要借助第三方參照物得以形成。

于是,鏡子被順理成章挪進了故事中。

通過觀察,男主發現了楊通過長期摸索學習,逐漸領會到原本隻有人類才可能領悟的抽象概念。對于“我”的形成,鏡子與其說是反映客體的參照物,倒不如說是啟發楊身份覺醒的道具。

男主曾問過楊他是否有過開心的情緒,我們知道,程式複雜到一定程度,可以做到走臉不走心的高度模拟,但通過回溯楊的記憶,男主意外發現了他在私下記錄下自己發自内心的笑容。

這意味着,原本被認為缺少生命體征的程式,在以某種方式發現自我存在後,依舊可以産生自我意識,并具備“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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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場涉及生死觀的讨論中,導演也對人類不可替代的觀點提出質疑。

如同程序因為磨損和bug出現故障一樣,人類也将因疾病和各種意外經曆生老病死。

如果從宏觀視角出發,二者都依照某種程式/法則維持着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而程式/法則既然能誕生,自然也有壽終正寝的一天。一旦任意一方産生故障或終結,“我”的概念也随之被瓦解。

如此說來,人和AI除了生産次序的差别外,似乎并未見得有本質性區别,這令人類自古以來自诩“萬物靈長”的提法,就多少顯得有些傲慢和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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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和楊暗戀的克隆人聊起楊時,對方曾對“楊有沒有因為自己是AI而感到痛苦”這個問題表示反感,因為問題的潛意識中凸顯了人類的自戀。

人類區别于物質的重要一點,就在于他們擁有認知外界和認識自己的能力。但問題在于,人類憑什麼會因為自己擁有自主意識,而覺得萬物都想成為人類?所謂自由意志,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生物層面的代碼和算法?

通過對“間諜資訊”的窺探,男主看到了一個和人類記憶相差無機的時間隧道。

當中既容納着對前任雇主的情感,也保留着楊對克隆“女友”的愛慕與暗戀,這類記憶顯然是精心儲備的記憶碎片。《尋夢環遊記》曾說,一個人的真正死亡,是活人對ta的遺忘。

而收納楊記憶核,無疑讓他的存在以另外一種形式延續——盡管這種存在形式對人類而言不具備任何意義,但記憶核本身卻被賦予了一層終極意義,因為它見證了楊的的存在,并長期保存這段記憶,從而幫其達成一種存在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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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裡你會發現,比起靈魂一類爛大街的主流觀點,郭共達明顯更在意精神層面的研讨。

除了用記憶表達對存在的思考,想象力的延伸,也讓作品繼承了前作的獨特氣質。這份氣質被融入進茶水當中。

男主曾教楊品茶,并分享了一段自己接觸過的趣聞:

一部有關中國茶葉的紀錄片裡,走訪人苦于沒辦法向友人描述中國茶葉的味道而陷入懊惱,但友人卻通過茶葉留給味蕾的記憶,向他描繪了一個生動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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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茶一世界的哲思,被巧妙通過味覺和想象力打通,達到感官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統一。

某種意義上講,這和導演在處女作中利用建築隐喻人類關系與身份的做法幾乎如出一轍,隻不過這一次,具象的建築被抽象化到茶水中,背後所指的,依舊是拿來定義存在的精神世界。

楊之後,誰來證明他的存在?除了那枚記憶核,當然就是和楊生活過的人。

在一段《盛夏的果實》的純樂變奏中,我忍不住找來原版重溫,卻意外發現歌詞中的情境,宛若楊對人類的離别宣言,不得不說,這真是是一種冥冥中的巧合。

撰文 / Zed

策劃 / 輕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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