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基本的認識是:
戰争片應當是反戰的。
這裡的“反”有兩層意思:一是“反對”,反對戰争,更嚴謹地說是反對非正義的戰争,反對侵略,顯然不應反對反抗侵略、以戰止戰,以實現和平為目的的戰争;二是“反思”,反思戰争的意義,戰争的價值,當然更多的是戰争的無意義和負價值。
單說關于二戰的電影,我們看的最多,絕大部分卻是戰勝的一方拍的——本來嘛,勝王敗寇、赢者通吃,勝利的一方天然掌握話語權和解釋權,我們本又屬于戰勝的一方,自然可以盡情演繹和回味曾經的可歌可泣與艱苦卓絕,驕傲地“反對”戰争;至于“反思”,那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我們又是正義的一方,戰争不是我們挑起的,赢了的和輸了的你說到底誰更應該反思?
還有就是以美國為首的戰勝國實力擺在那,傲慢的好萊塢引領電影潮流,反映二戰的影片基本也由其定調子。
所以你就得佩服這部1981年的德國影片《從海底出擊》(原名《Das Boot》)當初的勇氣及其恒久的價值。
戰敗國拍的反戰的戰争片。
更多的是“反思”,讓你反思完了之後,再去反對。
影片一開始就用了一組數據進行反思,“二戰期間有四萬名德國軍人服役于潛艇部隊,其中三萬名有去無回。”四分之三的死亡率——數據是會說話的,并且具有高度直接的概括能力,不需要看到畫面,觀衆已然獲得了兩條關鍵信息:這是一部講潛艇故事的電影,潛艇所參與的戰争一定異常慘烈。
接下來即是三個多小時的故事,真正說故事倒完全不用三個小時,時間的作用恰在于給予我們體驗潛艇部隊水下戰鬥和生活的足夠長度(這還是導演剪輯版呢,後來上映的劇集版有五個多小時),密閉的空間,狹窄的天地,漫長的航行,枯燥的作息,危險的戰鬥,潛艇部隊面臨的永遠是生的艱難和死的恐懼,沒有什麼比赤裸裸地展現生與死更能讓人反思的了。
人物風貌相當重要,隻有場景與故事是不夠的,必須有真實的活生生的角色,電影才能活起來。片子在人物塑造方面下了相當的功夫,也是非常成功的,它一定是拍給全世界看的,當然包括曾經的敵人,主角卻是敵人的敵人,作為戰敗的一方,要如何定位和處理人物似乎是個難題,也是我們在觀影之前最大的疑問,把德國軍人的形象表現得太高大那是沒事找抽,反面處理又會顯得曲意逢迎然後得罪自己人,偏向哪一邊都會違背作品的主題和初衷,好在創作者頭腦清醒,緊緊把握一個“真”字,所有的人物塑造都向真實極力靠攏,用真實的力量赢得最廣泛的觀衆,在真誠的真實面前,觀衆往往報以最大的善意,據說這部影片在美國上映的時候,就得到了猶太群體的好評。
幾個段落也展現了創作者的小心思:片頭所表現的德國軍隊出征前聚會時的頹廢和放縱,幾乎是在明示戰敗者的厭戰情緒;潛艇新加入的大副是名納粹,卻不太受一幹老人的待見,自然地将人物身份進行了區别,搞定了政治正确;目睹被魚雷攻擊後落水的英軍士兵,潛艇上的部分人動了想要搭救的恻隐之心,艇長卻給出無法營救的正當理由和解釋。
還有,與我們常見的戰争片不同的是,該片始終沒有讓具體的”敵人“露面,巧妙地回避并解決了敏感問題——作為戰勝方的”敵人“,那應該是個什麼形象?
技巧性的處理并不妨礙真實,甚至加強了觀衆喜聞樂見的真實,真實站住了,吸引觀衆的必要條件具備了,反思的功能起作用了,反戰的目的也就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