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8.6
久仰大名的杰作,据说-甚至是他本人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的确还算满意。即便不是阿巴斯集大成者至少也是其代表作,公路对话、自然纪实风、元电影在本片中完美融合。
虽然情节略有平淡-当然是和主流电影相比,但如此连贯流畅,丝毫没尿点。
ps.此前看阿巴斯留下这部不舍得看,正好有机会在大银幕相逢。但现场观感一般,一则是迟到了,旁边的人频繁讥笑着喊wc,2号厅闷热。
关于人物和主题:
对于男主,我深感理解、同情甚至喜爱。同样源于高尚的艺术追求而误犯,他并不像“扒手”那样逃避罪责、包庇或为自己找理由。在不理解的旁人看来,艺术或许是是诈骗犯的伪装纸,实际上它包裹着天真的渴望和梦想。
没有《绿光》那样绮丽的希望之光,没有《扒手》那宗教超越性的拯救,或许更像是《小武》那种现实与暧昧的质感-但本片的结局显然没有那么悲观绝望。
曾几何时,我也在良心的谴责和挣扎下做过傻事-也可以理解为为了某些精神追求而犯下的现实错误,虽然还没有上法庭。最终被原谅和救赎、改过重生、感激而起时刻实在共鸣。
对于这样既身处卑微境地又有精神梦想的青年,我大概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场美妙的表演、好梦一日游,我们从中能够看到他的热忱与无奈,但这是通过他的真实行动而非任何口号和直白的说教传达的。身份是流变的,而谁又不想扮演一名不可能的角色呢?如果抄袭都可以被认作致敬,那何况尝试成为偶像呢?即便是一段低劣的扮演。
实际上阿巴斯本人也说过,他自己和每个人都有过扮演的冲动。“我想着我是否真的能做出萨布奇安所做的事。谁完全乐意做他们自己呢?我们所有人有时难道不都会想象成为别人是什么样子?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一个萨布奇安。16岁时,我为一个女孩抄了《比利蒂斯之歌》,并告诉她是我写的。我们每个人都寻找一个别的身份。”
可惜现在没有这样由无意谎言酿就的美丽欺骗的机会了。互联网消除了一切信息荫蔽和屏障,大导演和明星们高高在上、世人皆知,而影迷则沦为卑躬屈膝的粉丝或无差别的消费者。二者之间隔的不止是为梦想而努力的桥梁,而是几乎难以逾越的业内人士和业余爱好者之间可悲的鸿沟。

关于本片的主旨,阿巴斯也谈到:“对我来说,《特写》是关于爱的力量的。当有人如此强烈地爱着某样东西——在这个例子中,是电影——他就能勇敢得让人惊奇。能够对阿汉卡赫一家说出如此华丽的谎言,萨布奇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当我来到那户人家为萨布奇安被捕一幕布景时,他告诉那家人的一个儿子,实际上,他并没有欺骗他们。最终,他信守了诺言,为他带来了摄制团队。无论如何这家人被拍进了电影。我们是不是萨布奇安所梦想的摄制团队呢?我目瞪口呆。萨布奇安对阿汉卡赫一家人所说的东西也许是他幻想的一部分,但以某种方式而言他是对的,因为这家人最终还是在《特写》里扮演了某个版本的自己。电影拥有神奇的力量,实现我们成为他人的愿望。”
在这个意义上,电影外的世界被吸纳到了电影之中,成为一种呼应和延伸。正如我后文所说“真实和虚构的结合不止是嵌套和互文而是深层的紧密关联”。
此外,本片还有很多关于现实-虚拟和媒介之思,如有形的拍摄者-甚至阿巴斯本人出场。
关于技法:
兼具叙事、纪实和实验创新;真实和虚构的结合不止是嵌套和互文而是深层的紧密关联。
叙事方面,简单的故事经由不同人物的真实视角下的回忆去还原,逐步整合和揭示出。
引用一下btr的话:“纪录片与剧情片两种类型的混杂在《特写》中尤其明显,且处理得特别巧妙。阿巴斯处理这一题材的策略是:一方面,让每个人“扮演”他们自己,以再现那些关键场景,如萨布奇安在公交车上因一个闪念开始冒充玛克玛尔巴夫为阿汉卡赫太太签名的戏;另一方面,以纪录片的手法拍摄了庭审的整个过程,并采访了诸多当事人。纪实与虚构素材的并置达成了一种巧妙的效果:观众观看虚构电影时的“怀疑的悬置”(照柯勒律治的说法)被另一种不断试图鉴别真假的、侦探般的冲动所取代,而这种对每一段落是真还是假的思考不但派生出对日常生活中“表演性”的揭示,也引向了对于“电影究竟是什么”的本体论思考。 这种真与假的互涉还体现在电影里的诸多“诡计”即人工的安排之中。”
就像阿巴斯本人所说:“电影只不过是虚构的艺术。它从来不按照实际的样子描绘真实。纪录片,按照我对这个词的理解,它的拍摄者丝毫没有侵入一寸他所见证的东西。他只是记录。真正的纪录片并不存在,因为现实不足以成为建构一整部电影的基础。拍电影总是包含着某种再创造的元素。”
每个故事都含有某种程度的折射与编造,因为它会带上拍摄者的滤镜和印记-它反映了一种视角。

开头和后面部分略有割裂(尤其是我在手机上看的前十五分钟),实际上这样的排布是歪打正着的,在这里引用一段自述花絮:“错误和缺点可以有积极的影响。我第一次放映《特写》是在慕尼黑,那位放映员搞错了胶卷的顺序,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发现他那个偶然的版本比我的好。我回家后重新剪辑了这部电影,把公交车上相遇的场景——原本这是电影的开头——挪到了审判的中间。”

对于阿巴斯而言,这种拥抱偶然的机会还有很多,结尾最出挑的录音部分则也是一次不得已的调整之举。“我整晚都没睡,思考着怎样使这个段落有效,之后想出的解决方法是让话筒看上去坏掉。当我告诉剪辑师我想把录音弄得断断续续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公然拒绝参与这样的疯狂事,所以我自己做了。在那幕场景中,你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一些词。其他的一切都难以理解。如今我将之视为我的电影里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尤其是每当有人抱怨的时候,因为他们想知道玛克玛尔巴夫和萨布奇安说了些什么。观众被迫做好准备来自己思考电影画面之外的东西。他们想知道银幕之外有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自己来填充罅隙。”在高潮段落到来时,在一切即将水落石出之前躲开,退后一步,用留白制造疏离感,保持开放性,这恰恰是阿巴斯的典型手法。在《橄榄树》、《随风而逝》等电影中都有体现。
实际本片还不止结尾这一处声音的妙用。当萨布奇安被捕时,不祥的乌鸦叫声从远处传来;而当萨布奇安在公交车上假扮导演签名时,车窗外配合出现了警车的呼啸。

本片甚至还存在更大的“欺骗”-类似于《希林公主》的拍摄手法。阿巴斯自述到,“《特写》中存在类似的幻想与现实间的往返。拍摄审判那场戏时,我计划在真实的法庭上使用三台摄影机。一台用于拍摄被告侯赛因·萨布奇安的特写,第二台用于法庭的广角镜头,第三台用以强调萨布奇安与法官的关系。几乎立刻,一台摄影机坏了,而另一台噪音非常大,我不得不把它关掉。最终我们只好把唯一一台能工作的摄影机搬到另一个地方,这意味着错过了萨布奇安的连续镜头。因此,在仅仅一小时的审判结束及法官因为很忙而离开之后,我们又关起门来拍萨布奇安,拍了九个小时。我和他交谈并建议他可以在摄影机前说些什么。最终,我们在法官不在场的情况下重新创造了大部分审判场景。在《特写》中,我不时切入几个法官的镜头,以使他看起来一直在场,这构成了我的电影里最大的谎言之一。 这些电影诚然充满了诡计——如同我的很多其他电影,它们似乎是现实的反映,但其实常常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它们是完全可信的。一切都是谎言,没有什么是真的,然而都暗示着真实。我是否同意或赞成一个故事里的东西,相较于我是否相信它而言是次要的。如果我不相信一部电影,我就会和它失去联接。我第一次看好莱坞电影就在结尾前睡着了,就算是孩子也能感到故事里的虚构角色与现实生活、与自己没有关系。我的作品则以那样一种方式说谎,以使人们相信。我向观众提供谎言,但我很有说服力地这样做。每个电影人都有自己对于现实的诠释,这让每个电影人都成了骗子。”
实际上,阿巴斯和任何导演都是有意无意的欺骗者。
维度 ★(1-10) 备注
思想深度(学术文本价值) 8.6
个人感受(观众传播价值) 8.6
社会/历史/时代价值 8.4
叙事水平(文学价值) 8.5
技术完成度/美学创新(专业价值) 8.5
25.5.16于小西天
ps.打算有机会看《骑单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