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分:B-6.8
二刷觀感依舊非常一般,但已經完全将其把戲看透了。沒有見過如此自作聰明、匠氣與說教氣十足的影片。
(本文不企圖作為系統性的影評,隻是将劄記分集整理。)

前言:
和《紅高粱》一樣,正好是九個月後在影院重溫。
依舊是重估的目的。初看對本片較為失望,一方面是從題材到形式的冰冷和壓抑降低了觀感,另一方面則是對其匠氣(部分歸于張藝謀,大半歸咎于蘇童),總覺得愈發僵化,喪失了《紅高粱》中的活力、激情和表現力。
不過,或許人物的生命力正在這壓抑中得到展現。而其看似僵化的、風格化、儀式化的電影語言也是對封建制度下陰森恐怖絕望的表征?即其形式本身就是在言說權力的運作方式?即影片本身就構成關于權力如何通過視覺、聲音和儀式來滲透并統治一切的演繹?

另外,在已知結局的背景下,這次看看矛盾和恐怖究竟“如何”一步步被激化和揭發的、又是怎樣在最初就潛伏着的。
重估之處在上述幾點。

在一堆歐洲人中觀看,難免會審視影片究竟以何種視角對待東方,是否有刻闆偏見。
場内觀衆接連不斷地低語暗笑。

視聽之道:
核心也是唯一高明之處在于氛圍的營造。

首先是空間的秩序森嚴、壓抑。
整部影片發生于這個有限的四合院空間内。(與此相對應還有時間上的四季循環、人物宿命的循環)

固定機位、對稱式封閉構圖,尤其彰顯于三個反複出現的典型鏡頭。
首先是從正門向内貫穿整個門庭的鏡頭,一層層的門框和廊柱如一道道鎖鍊禁锢。

四合院的圍牆中困住的“人”就是“囚”字,而層疊嚴密的建築即是監獄和囚牢。(“囚”就是本片的題眼。)

其次是從四合院上方俯拍的全景鏡頭。在層層疊疊的房檐下,人物幾乎被遮蔽在黑暗;在四周封閉圍合的空間,人物則被困陷于無可逃離的絕境。
整個空間也宛如一個棋盤。(後文再談)

此外還有四太太的内室鏡頭,同樣是毫無生氣的布置。

與空間類似,情節甚至語言一樣是冰冷和閉鎖的。
人物幾乎都操着一副假模假式的官腔,語調刻闆。這和内容本身有關,但也源于表演的僵硬-隻有鞏俐演技出衆。

背景音樂就不提了,太刻意。
寂靜的時刻往往充滿張力和壓迫,同三太太唱戲的聲音形成反差。
此外,某些聲音有規律地出現有時營造出一種嚴苛的儀式氣氛,也是權力的顯形。

色彩,雪白和冷色調占據主導,而張藝謀的大紅色在此則寄托在“大紅燈籠”中,隻是這是個太過耀眼的符号,而非《秋菊打官司》中那件紅棉襖-首先作為自足的、有着多重含義的物品。
從燈籠以降的所有元素都是單義且符号化的“門把”,不具有作為先于故事真實獨立的存在。

一切細節都是被預先設計和營造好的(無論劇内的情節還是劇作本身的表現),刻意且生硬,就差把意圖寫在人物臉上,直白的說教已經刻在每一段情節、每一句台詞裡了。用力造勢,反失本真。喪失了一切鮮活的偶然的成分,沒有意料之外的東西。

如此精心策劃的設計結果便是看不出明顯破綻,但處處都十分局限,在匠氣的束縛下影像被剝奪了自身的生命力、也不具備聯通現實的強力。

本片和《秋菊打官司》幾乎是兩個極端,一個神話一個現實,一個故事發生于城府高閣、另一個則在鄉村底層,一個被壓抑閉塞-另一個則被破連通,前者的是完全死闆和人為的形式化語言,後者則是自然的、不着痕迹的紀實風格。(即便也經過了巧妙的處理)

懸疑/恐怖電影叙事模式
作為一部有闆有眼、條理分明的“懸疑”片,恐怖因素自開場頌蓮初入府時便露出了端倪。而随着女主逐步了解規矩、逐步探查這裡的曆史,包裹着恐怖的帷幕也漸漸被掀開。
懸疑始終潛藏在宮城冠冕堂皇的表面之下,就像本片中的“死人屋”-幽靈般存在卻無人敢提及,直至最後陰謀被猝不及防地謀殺揭穿。與披着英倫貴族外衣的恐怖故事《繪圖師的合約》不謀而合。

接着,我們回到影片最初的兩個端倪和伏筆。

首先是大太太在初見她後暗歎道,“罪孽”,仿佛已經窺探到其悲劇宿命。
後續我們得知,每個在被賣到府内的女人都有過去,但無論身出何處都終要被抹去過往,被剝奪姓名而冠以“姨太太”的名号,最終都殊途同歸地葬送在這個冰冷的墳場。因而自頌蓮踏入四合院之刻起就注定了悲劇的結局,美好的芳華在這一刻已然凋零,铐上無法逃脫的魔咒和桎梏。(影片結尾甚至還用五太太着重強調了這一循環)

權力結構
其次則是所有人口中“祖上的老規矩”。
“府上的規矩”始終是這個空間秩序中的最高律令,而頌蓮在捶腳、點燈這些“晴雨表”式粗暴的儀式活動中也逐漸對其産生了認同,甚至借由這套權力外化的制度,被動的規訓轉為主動的欲望,進一步使得權力結構内在化。
由此展開的無止境的宮鬥遊戲恰恰鞏固了這套穩定的權力體系,形成自我完善和強化的閉合系統。在其核心處男性的權威不斷被塑造和鞏固,女性作為的欲望也不斷被催生、扭曲地強化。

獻祭、瘋癫與異化
另外,我們仍不應忘記這個冷酷的吃人體系下活生生、血淋淋的個人悲劇。

每個女性都是老爺掌中被把玩的棋子,甚至起一舉一動、所思所求都是被塑造和控制的産物。

除了頌蓮外的每個女人都是表裡不一的笑面虎,哪怕丫鬟都有自己挂滿燈籠想入非非的城府。

女人們整日瘋魔般沉淪于勾心鬥角、耍性子,可悲的是-暫時的得勢隻有兩條路,要麼背地裡陰人、揭别人的短,要麼則是自己示弱裝病。在氣氛的張力中同樣可以覺察到,人物之間的關系也異化為競争與傾軋。最終注定無非是所有人都不得好下場。

三太太在愛情和戲劇中延續着生命和反抗的活力,卻慘死于謀殺。
雁兒則在底層沉淪于飄渺的幻想,飛蛾撲火般被無聲地碾軋,同樣淪為犧牲品。

而四太太頌蓮的悲劇則是慢性死亡,
當她目睹真相被揭開時終于醒悟,而她的言語在強權無法管轄、封口的情況下立即被打為無效的“瘋言”,她也被驅逐出權力秩序内部而被排斥為“瘋人”。

關于被壓抑的瘋人-女性獻祭母題,化用一段我對《1951年的歐洲》的評論:
就像本片的女主,無論是常人、實證主義科學家、牧師、醫生、法官都無法解釋、也無可奈何。對于這樣無法被體系容納和控制的例外/異常者,即便有人為她訴冤依舊被打上罪惡和疾病的标簽。

和《發條橙》等個人悲劇-社會批判的雙面鏡影片類似,主人公一路無可選擇地被逼上“精神病”的絕路,影片站在女主的悲劇視角,揭曉并牽引出這一連串事件背後更深更廣大的社會之荒謬。這幾乎已經成為一個母題-聖愚、邊緣人、精神病……
這樣的銀幕形象數不勝數。如上帝化身的形象“拉紮羅”,過分無私卻被當作了白癡和愚者。他既是神性的象征,同樣他也是一面鏡子,反映出人們的善惡面孔。也可以和《火山邊緣之戀》對比觀看,二者中女主都是被邊緣化的,由此折射出的是野蠻和城市的一體兩面之惡。從“聖女貞德”到《火山邊緣之戀》再到本片,到《處女泉》的貞潔與悲劇,到《女教徒》再到《密陽》,這條脈絡下,懷揣神性卻被放逐和踐踏的女性形象已經在烙印于銀幕的曆史。


ps.
頌蓮大一沒讀完就入了府-而我才剛剛讀大二,她剛剛二十歲生日-而我也年方二十(虛歲)。

從宮鬥到送手帕、抄查内室都是《紅樓夢》玩剩下的。

25.10.27于arelc
ps.來晚了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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