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若风

从2019年的《我和我的祖国》开始,每年的国庆档去看“国庆三部曲”,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今年的《我和我的父辈》,围绕“父辈”这个主题,四个演员出身的导演都找到了各自不同的切入点和表达。

它有点像是结合了《祖国》和《家乡》的特点——既有前者不同时代的时代特性,甚至是突破常规的悲情表达;也有后者那些幽默的喜剧类型,以及鲜明的地域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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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我和我的父辈》其实不止“家庭亲情”这一个关键词,还有“时代转折”与“人生选择”,探讨的是三者之间互相交织的关系。

反观四个故事成立的基点,都是设置了不完满的、有所缺憾与矛盾的家庭,身处其中的孩子与父母,他们要处理缺失的情感关系。与此同时,他们又分别处在1942、1969、1978、2021这四个时间节点上,要做出各自不同的人生选择。而这些看似由父辈们做出的选择,又会反过来指引孩子们的人生道路,成为他们日后的职业方向。

四个故事里,个人相对偏爱章子怡的《诗》和徐峥的《鸭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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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初次执导,她的表达和野心,令人出乎意料。《诗》有着显而易见的女性表达,以柔美苍凉的视听,搭配沉重细腻的苦涩情感。一个简单的故事,经过多次小巧的局部反转,显出了多变的层次性。

1969年,正好处在人造卫星的攻坚时期。章子怡和黄轩饰演的是一对科研夫妇,他们在一个条件并不先进的实验基地里,参与研发新中国的第一颗卫星东方红一号的火箭发动机。

对于这个宏大的历史事件,章子怡选取的角度,却是聚焦于一个残破的家庭。由于父辈的职业选择,孩子们要体味不止一次的心碎与痛苦。

故事里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恐惧”。他不能知道父母的工作,无法从邻居家的小孩口中得知父亲的消息,只能日复一日地希望父母不要死去。

极其悲情的故事,但被处理得有节制、有“一步步缓着来”的那种层次性,而不是强行煽情或者喊口号。

章子怡饰演的妻子,在意外发生之后强忍悲痛,回归职业,同时担任起“一家之长”。她没有和男孩一起抱头痛哭,而是用成年人的方式与他交流,告诉他自己也很有可能死,但和宇宙的浩瀚比起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宇宙是让死亡渺小的东西”。这个角色对待生活绝对的现实主义,对待职业绝对的理想主义,是那个年代女性科学家的典型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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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对于亲情的展现,《诗》的细节也挺丰满,黄轩“打孩子”时挡着的腿、骑车时的回瞥和踉跄,菜里突然出现的肉丝,以及最后互望的孔明灯,都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笔触。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黄轩的表演,仅几场戏,力度就出来了,精准地贴着这个人物做出了诠释。

最终,《诗》表达了对第一代航天人的致敬,也诉说了半个世纪后航天人的接力。最终出场,饰演女宇航员的海清,承接了这份辈际间的女性力量。太空先锋们在落后、贫穷的年代里走出了第一步,做出了无数的牺牲,他们的隐忍和痛苦需要被现在的人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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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先知》紧接着《诗》,时代转到1978年改革开放,基调也迅速由苦转喜。

徐峥在《我和我的祖国》的《夺冠》里,曾经致敬了一把曾经的沪语喜剧。《鸭先知》再次延续了这一风格,回到了《我和我的祖国》的那个石库门老弄堂里,将当时的上海市井还原得颇为到位。

《鸭先知》改编自真实的故事,讲的是中国大陆第一支电视广告的诞生幕后。1979年1月28日,上海电视台宣布“即日起受理广告业务”,并播出了参桂养荣酒广告,这是我国大陆第一条电视广告,由此揭开中国电视广告史册的篇章。

一个商业上的营销故事,被徐峥讲得是绘声绘色,机锋巧趣。从韩昊霖饰演的晓冬在课上《我的爸爸》的作文创作开始,一个锱铢必较又脑洞清奇的父亲形象就跃然于我们眼前。徐峥饰演的赵平洋,是个典型的精打细算“上海小男人”,同时也是个有超前营销头脑的奇才。与他相对的是宋佳演的妻子,一个精致可爱的“上海新女性”,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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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惊喜的是,徐峥不仅把握住了喜剧在话语包袱上类型化的那些“小点子”,而且在视觉节奏、表演体系上也都有精彩的发挥。个人甚至认为,这是徐峥迄今最好的导演水准体现。

片中采用了大量的对称构图、复古色对撞,近乎强迫症式的以摇镜来抖笑话,都是徐峥在视听语言上的尝试。这套尝试适洽于这个故事本身,给它带来了具有幽默感的视觉节奏。

与此同时,片中的演员表演也富有特色。主角们常常面对镜头进行戏剧性浓厚的表演,而一旁的路人们则常常面无表情地对其闪避,以这种反差来凸显出一种天然的冷幽默。在公交车上父子的几次广告小剧场,让人笑得完全合不拢嘴。

如果说徐峥之前执导的作品中,更依赖于情节的包袱、演员肢体性的喜剧表演,那么这次的《鸭先知》其实呈现得效果更为高级和优雅,也更具迷影色彩——我们能从片中看到对“大上海电影院”(如今的新衡山电影院)的致敬、对沪语喜剧如《大李小李和老李》的致敬,以及戏中人频繁提到的拍电影、《追捕》、《祥林嫂》(《祝福》)、《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致敬。徐峥将几重致敬叠合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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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外两个故事,吴京和沈腾也做了自己擅长的事,表现出了他们的个性。《乘风》和《少年行》分别用战争与喜剧类型,讨论了主题的不同面向。放在一头一尾,也让人心生感慨:战争年代的战马与刺刀,在当下的和平年代转变成了科技发展的力量。

从彼此唱和的角度而言,“国庆三部曲”在国家、家乡、家庭的三种“家”之间,是一层层地往下建构,串联起群体与个体的关系。

这些故事可知、可感,牵引出的是我们的集体回忆,以及潜意识里的那份向往。正如片中的四个故事一样,也许有着破碎与矛盾,但人们总是渴望弥合,渴望美好。

而它们最可贵的,则在于将重心放在“我”和“我的”,放在默默无闻又举足轻重的无名者身上,放在时代幕布下由父辈、母辈们支撑的家庭角落。每个“小家”、每个人的选择,最终构成了时代向前的推动力。

文 / 徐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