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公衆号:陀螺電影 文 / 徐若風
今年直至目前為止,正式上映的影片中,英、美電影界都普遍欠缺藝術電影導演的“重磅之作”。與之相對的,倒是劇集的聲量越來越大、好作品層出不窮,幾乎每個月都有多部高分劇集亮相。其中,曾經是電影節、頒獎季常客的導演安德魯·海格與巴裡·詹金斯,更是端出了自己最新的劇集作品。
五月播出的《地下鐵道》,以極為震懾人心的視聽與叙事手法,完成了一部堪稱是當代美劇史上“新經典”式的傑作。而另一邊,安德魯·海格也不示弱,他在新劇《北海鲸夢》裡完成着自己宏大的野心。
《北海鲸夢》改編自伊恩·麥奎爾的同名小說,聚焦于1859年北極冰海裡,一艘捕鲸船上的奸殺案與人心鬥争。其題材容易令人聯系至《荒野獵人》與《黑暗之心》,但安德魯·海格在改編上顯然擁有着自己的鮮明角度。
本劇總計4集,分别是3集1小時+1集90分鐘。這樣的長度大緻相當于兩部電影,不長不短,既能以充足的篇幅刻畫人物群像,同時又能保持叙事的簡約高效。就其觀感而言,幾乎與電影的形制無異,是典型的“影集”式創作。
《北海鲸夢》的故事圍繞傑克·奧康奈爾飾演的薩姆納醫生展開。
他曾是一名在印度飽受戰争痛苦,同時“聲名狼藉”的戰地醫生。後來回到英格蘭,在偶然的際遇下成為了捕鲸船上的醫生。由于見識了太多的死亡與為之抱有的愧疚,他隻能依賴超量的麻醉藥渾噩度日,此次登船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逃離過去的恐懼。
在18-19世紀的英國,捕鲸行業是最為重要的行業之一。一隻鲸魚的脂肪往往能成為當時的十噸燃料,其他部位也都能物盡其用,滲入日常生活中的各行各業。
但在劇集發生的1859年,石油的發現讓捕鲸生意日漸衰落,同時鲸魚的數量也因為此前的過度捕殺而迅速減少。以至于捕鲸船隻能一路北上,深入北極蠻荒的極地冰海裡,才能尋覓到鲸魚的蹤迹。
與此同時,蒸汽輪船也已開始流行,傳統的捕鲸船到了淘汰的邊緣。薩姆納醫生踏上的捕鲸之旅,其實是一趟不折不扣的通向地獄的旅程。
曾經失敗的船長與大副,與船主勾結,準備在适當的時機制造一場“極地沉船事件”,讓這艘将要被淘汰的船“被自然淘汰”,從而騙取巨額的保險金。
科林·法瑞爾飾演的魚叉手達拉克斯,則是一個為了錢财而罔顧人倫的惡人。他冷血而又殘酷,在開船前夜犯下傷害搶劫的罪行,又與另一位船員密謀未來讓薩姆納醫生遭遇“非自然死亡”,從而搶走他的戒指。
這群人心懷鬼胎,倒是在捕獵上擁有好運。
然而,在接連捕獲到海豹與鲸魚之時,船上卻發生了一起惡行的奸殺案:青年船童約瑟夫的屍體被發現在了甲闆的木桶裡。約瑟夫在死前兩天,找薩姆納醫生治療自己的肛腸。他被船上的一個男人強奸了,并因此染上性病,但他卻不肯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很多人都有嫌疑,包括企圖息事甯人的船長與大副,也包括惡人達拉克斯以及其他船員。
經過驗屍後發現,約瑟夫的死因是遭人掐死。船上謠言四起,一位同志身份的木匠被不由分說地視為兇手——即使他幹淨、沒有性病與打鬥傷痕,甚至因為舊傷而沒有掐死人該有的力氣。
然而,達拉克斯卻站出來造謠:他親眼看到這位木匠曾與約瑟夫交談;再加上同志的身份,導緻木匠被指控為兇手。
真兇仍舊逍遙法外,下一個受害者也許就快要出現;而所有人的禍心也都尚未展開,這艘船的地獄之旅才剛剛開始。薩姆納醫生必須要直面過往的恐懼與當下的痛苦,一次次被打入命運的深淵,被迫在這片冰海裡進行着令人窒息的、殘酷的鬥争。
之所以稱《北海鲸夢》是安德魯•海格導演的野心之作,不僅在于他這次企圖創作出一部宏大、複雜、處于極地極端環境下、融合諸多要素的“曆史冒險懸疑群像劇”;更在于他沒有抛棄自己鮮明的作者性,在經典戲劇模式下,仍舊夾雜了自己反戲劇化、瑣碎而詩意的私人化叙事,充滿情緒特征的鏡頭語言。
同時,又沒有讓這些成為劇集戲劇性的掣肘,近乎完美地平衡了兩種本不相融的叙事體系。
安德魯•海格是一位英國70後導演,他并不高産,作品(劇集《尋》、《周末時光》、《45周年》、《賽馬皮特》)也并不高調,如此活到“年近半百”。也許在有些觀衆眼中,即使放在英國,他也算不得是“引人注目”的導演。但如果深入觀看過他的電影,就能發現它們的出色。
海格的風格,通常是在短時間内對人物進行白描,最大化地突出人物瑣碎私密的細節,以簡單的情節獲得一種獨特的戲劇沖突:微弱的、突發瞬間的、私密的,卻又是人物在日常流動中迎來自身命運傾覆的決定性時刻。
這一點在《45周年》裡表現得尤其突出。女主凱特在婚姻到達45周年之際,發現自己的丈夫愛的并不是自己,而是50年前因山難去世的前女友的“幽靈”:一些信件與照片。這部電影的絕大多數生活流描摹都很精彩,但最精彩的無疑是兩處:
凱特“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已經處理好了婚姻問題,恢複回了以往的生活,但起夜的她卻突然目擊到丈夫在閣樓上翻看舊物。又一夜,她在起夜時摸着閣樓的樓梯,唯有沉默。窗外雨聲淅瀝,仿佛作為一個注腳。
四十五周年婚姻紀念宴來臨之際,一曲“Happy Together”,傑夫一篇滿口“娶你是這輩子最好決定”的演講稿,一曲共舞,藍色的燈光打到了凱特的身上,她卻選擇把手甩開,欲哭無淚。
如果沒有意外的起夜、目擊,如果前女友的屍體沒有“重見天日”,凱特的生活仍舊能保持美滿與穩定。而隻是如此平常的一個行動,卻讓她再也無法在看到閣樓時内心安甯,因為她無法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建立在徹頭徹尾的謊言之上,美滿實則隻是歲月虛幻的泡沫。而一切又是這麼偶然。
類似的鏡頭語言、叙事手法,在《北海鲸夢》這樣的曆史題材類型劇中得到了沿用:人物仍舊是一個情感上的邊緣者,薩姆納醫生始終以遊魂的姿态反觀自己生活的現狀,并始終保持着孤獨的痛苦。
在首集的尾聲,伴随着薩姆納醫生稍帶詩意的“日志體獨白”,是船隻靠住冰原的聲音與海豹的嘶啞聲——“沒有理由,正是天才之處;不合邏輯,近乎白癡之舉;也許生活無法被迷惑,也無法因喋喋不休而屈服;而是應該以一個人能做到的任何方式,生存、度過下去。”
薩姆納醫生學着和其他船員那樣,去捕殺海豚。然而血腥的氣息與意料之外的溺水,在死亡的威脅前,他再次回想起了印度戰場裡因他而死的小男孩,那男孩甚至帶着血污穿越到了冰川之上。
在壓抑、冰冷的影調中,世界盡頭的冰與血呈現出了強烈的沖擊力……這種高度類型化,又高于一般類型片/劇的表述,是海格的首次嘗試,卻同樣飽含着他的個人風格。
“世界如同地獄,人在其中既是飽受折磨的靈魂,又是面目猙獰、作惡多端的魔鬼。”
主角要如何在粗狂而又殘酷的男性鬥争裡存活、反擊、指控兇手?
安德魯·海格要如何在極端環境的捕獵冒險與撲朔迷離的懸疑氛圍中,展開對影像風格的“新類型化”嘗試?
這兩項,是我期待《北海鲸夢》後續的最大原因。
文 / 徐若風 劇評原文地址: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707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