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女郎》剧集大幅削弱漫画的沉重与悲剧色彩,改成了节奏明快的女性復仇爽剧,倒是十分符合Netflix財大气粗、胡改乱编的一贯作风。

从整体上看,主要有三处比较重要的剧情和人物改编,第一是漫画里金貌美杀害意图性侵的网友帅和尚后,自己一个人处理尸体,没有外人帮手,而到了剧集则变成了由一直暗恋她的公司同事朱五男代劳。

是处改动同时牵涉到朱梧南的人物形象,漫画里呈现的是一边关心金貌美的举动,一边却又不断对衣著暴露的女方进行荡妇羞辱的「妈宝男」;剧集虽保留了角色在强势母亲的控制下而扭曲畸形的心理,但编导为了照顾广大男观眾的脆弱內心,把朱梧南美化成暗恋假面女郎的纯情男,而在得知假面女郎的真实身份就是金貌美之后,更是尽一切努力阻止她受到恶意侵犯,甚至还帮她处理尸体。

剧集刪去了气急败坏的朱梧南持刀威胁羞辱金貌美的场景,仅以一段朱梧南企图侵犯女主,后被女主反杀的香艳猎奇床戏取代之,肤浅说明「他跟其他贪慕美色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彻底剥离了原作者对南韩社会根深蒂固的厌女、仇女文化做出的批判。

第二,金貌美在第一次整容之后,去到一间酒吧当陪坐小姐,遇上金春爱,漫画里两人因为相似度甚高的整容面被误会成双胞胎,更因而结下孽缘,明爭暗斗不断。

这里原作者不仅突出了人人为己、弱肉强食的社会法则,还尖锐指出在「美貌至上」的男权文化把持下,处於社会底层的女性陷入互相攻訐伤害的恶性循环,彷彿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往上爬。但在剧里却变成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还联手杀掉经常对金春爱拳打脚踢的食软饭男友。

这一段在漫画里有著截然不同的表述:金貌美意外发现金春爱杀掉男友,遂与她一道毁尸灭跡,因为有过处理尸体的经歷,显得驾轻就熟。两人皆为各自的利益著想后才选择合作,並非如剧集那样是不带私心的「女性互助」(或者说,剧集將原作里发生於下一代的真挚友情给提前了)。

此外,编导为了实现毫无来由的「girls help girls」,竟然直接將漫画中佔重要篇幅的「金貌美第二次整容」內容尽数刪除,金貌美之所以再次整容是为了能在娱乐圈打出一片天,甚至不惜以肉体换取珍贵的出道机会。然而多次整容严重损害金貌美的脸孔,同时娱乐圈更新迭代的速度非常快,年轻漂亮的女孩更容易获得资源,金貌美也隨即从眾人的视线中消失。

在这里原作者对娱乐圈各种骯脏潜规则的批判只是表面,內裏是点出南韩「整容文化」背后隱含的矛盾性:一方面他们想借助越发完善的整容技术,让自己变得符合大眾心目中对於「美貌」的標准;另一方面社会又对整容女施以各种言语乃至身体上的暴力,极尽所能地去贬低她们,推崇所谓「天然美」(於是,但凡有符合大眾审美標准的美女出现时,无一不被质疑是否动过刀)。

正因为见到整容失败的金貌美生活在恶劣的环境里,让图谋不轨的金春爱联想到自身同样糟糕的经歷,动起惻隱之心,这才有了后面两人的合作。较之於动机逻辑简单粗暴的剧版,漫画由「女性互害」爭上位,到「女性互助」解决眼前问题,对两位女角的心理描写显然更为阴暗和复杂,她们既是「外貌至上主义」的受害者,深受容貌焦虑及(新的样貌所带出的)身份认同之苦,又是利用整容后的美貌获取利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加害者,而剧集却只是將「整容」简化成犯下杀人罪的金貌美亡命天涯、变更身份的手段之一,全然无视原作者对女性困境的深刻思考。

第三,剧集对金貌美被警方逮捕,庭审过程一笔带过,而在漫画里其实还有一段金貌美与辩护律师的对话,起因是前者认为法庭將所有罪行都归咎於其身上的判决有失公允(她只杀了帅和尚和朱梧南),要求警方和司法机关查明真相,但辩护律师却指责她没有反省之意。

这里原作者想指出的是,金貌美以加害者的身份受社会批判及法律制裁,然与此同时,作为畸形文化受害者发出的哀嚎声却无人理会,正如律师在庭上试图解释金貌美之所以犯罪,乃是由於男性的恶言恶行所致,却招致受害者家属的咆哮:「如果因为长得丑就可以杀人,韩国还有活人吗?」无论是司法系统,还是社会大眾,皆对底层女性的声音充耳不闻。

剧版將金貌美入狱后的第三幕定位为「母爱的伟大」,而漫画虽然也突出刻划了母爱,原作者却对崇高、美丽且出自本能的母爱抱持怀疑態度,三位母亲——金貌美、金庆子、安银淑——展现的母爱各有不同,金貌美不惜越狱拯救女儿金美貌(实际上,她在牢狱生活最开始,关心的只是做整容手术维持美貌);金庆子视復仇为生存唯一目的,以「补偿」对儿子的愧疚;安银淑想尽办法帮女儿换肾。

母爱也有可能成为伤害他人的凶器,於是,在漫画结局,最后为一切画上句號的,不是母爱,而是孩子们的友情。剧版以金貌美的牺牲(原作是继续逃亡)作结,其实是有违原著精神,因为比起对母爱「无私」、「伟大」等片面认知,用原作者的话来说,是讲述「三个女人之间的母爱战爭」,即以母爱之名义,同时侵犯、伤害別人。

原作者更加强调美貌和艺春的友情所发挥的重要性,这也是在漫画的暗黑氛围之中,由下一代点燃的希望之光。而剧集只看到了母爱的美丽一面,同时削减了美貌和艺春曲折的成长经歷,从而让结局落入歌颂母爱的俗套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