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看完电影之后,一颗刺便在心底扎到现在。首先我们当然承认它是一部杰作,在诗意的高台重造一座属乎地景,而不属于功能和场所的城市。但问题恰恰出现在这里,即便瞥见那一只隧道中的黑鸟,仇晟也不能掩饰电影的悲观主义。这种悲观是如此的肯定,以至于他从一开始就对世界作为整体丧失了信心,只能将它拆分为物和物的结合,接着通过一系列换喻,来营造一场恋物癖隐秘的高潮。电影从世界,从人和物的摩擦中退出了,它满足于物的换喻,这一换喻不自发于世界,只是一封对意淫的邀请信。对于这一类电影,人必须成为某种人以外的存在,故事才得以开始,不然电影就完全丢失了赖以生存的语法。
在《郊区的鸟》中,“人成为了一种时间载体”(TWY),信号塔成为某种代替“树木”的可攀爬物,隧道代替了“洞穴”,地铁代替了“渊薮”,墙壁代替了“迷宫间的屏障”,作为“壁画”的黑鸟代替了“蓝鸟”,郊区代替了“森林”。一旦我们停止接受一系列换喻,停止满足于对赝品的想象,电影的魅力便不再存在。可是,换喻的动力是什么呢?不正是对物象在现实中的失望吗?电影对人和物提前下了一劳永逸的死刑判决,便飞进了自身轻盈的,逃匿的幻想中,没有挣扎,没有反击的尝试,更没有搏斗留于身心的愤怒和伤痕。
《郊区的鸟》之所以可以如梦似幻的轻盈,是因为它一开始就放弃反抗,无声地承认了溃败,就像夏昊悄声无息地长成一个干枯的大人。它拿走了“人”及其作为主体在世间复杂的官能性,却没有偿还给我们重量相当的东西。它屈从于后现代主义在幻觉中重塑旧日所恋的虚无教条,背后暗藏则是一种致命的犬儒主义:它公开承认,自己对世界的本来面目已经不抱有希望,而且行动是徒劳的。
相对于此,我们在《神圣车行》中见证一种近乎疯狂的自反性:德尼拉旺在用力地展示后现代碎片的同时,用行动向我们揭示这一切是多么荒谬;而Agent Cooper在《双峰第三季》的大团圆结局之后,和Diane独自踏上高速公路的旅程时,我们清晰地看到林奇是以怎样自发的专注、挣扎、和荒谬感在面对着虚无。即便我们走进阿彼察邦或者黑泽清的电影,“不可知”的存在也是原生且炙热的,而不是某种二元论下的逃逸,或者失不可得的远望。但《郊区的鸟》从一开始便远离了这一切,躲进了一个上帝视角的棉球里,以冷冷的距离感审视着世界,满足于和它的幽灵嬉戏,却忘记了“神秘”不藏在假想和现实若隐若现的重合里,而就在自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