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选充满爱但是没有钱的家庭,还是要选有钱但没爱的父母?

这是个经典的两难困局,通常来说事情不会那么极端,有钱人不一定没爱,有爱的人也不一定窘迫十足,一般是不会两者都有,也不会两者都没有,现实往往复杂而锋利。《假如,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下略称为《假如》)就设置了一对这样的选择。

在福利院长大的福佳艺(佟丽娅 饰),她从小就失去了双臂,但依然乐观坚强。一天,她偶然在垃圾桶里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唤名丢丢。

影片对于福佳艺的倔强与乐观做了大量的描写,其中不乏幽默笔触,电影里时不时想起笑声。她住在捡漏的一室户,平时风风火火,爱喝啤酒,遇事总不服输,要争一口气。

但让我觉得最动人的,还是福利院为丢丢选择领养家庭的这段戏,它涵盖了很多社会层面的两难。

丢丢的遭遇让福佳艺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她决心要给丢丢全部的爱,但在警方得知情况后,丢丢被暂时送到了福利院,等待正规的领养。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丢丢好。

福佳艺也跑遍了各个相关机构办证明,去医院体检,成功地拿到了领养的资格。但这只是一个门槛,这意味着她有资格做母亲了,但她足够好吗?失去双臂的她,收入微薄的她,仅仅凭借爱意就有可能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吗?

在福佳艺之外,一对年轻有钱的夫妇想要收养丢丢。他们开着轿车,穿着体面,看起来很恩爱,也很有耐心。在“试用期”里,他们带着孩子逛高级商场,买精致的小洋装。

其实,无数的女作家都曾经说过,扮演母亲的角色是一项必败的旅程。不过《假如》这部片子把问题提得更靠前。

要孩子需要两个能力,生育能力和养育能力。

我们常常质问有生育能力却行为荒唐的人:为人父母为什么不需要考试。

但武断地讲“没钱就别生”、“没能力养就别生”又过于冷酷。

但是对于领养家庭而言,生理性的链接被减到最弱,对养育能力的考量则大大增强。这个时候,物质基础就空前重要。

影片没有把富有健全的领养家庭塑造成“无爱”的家庭,他们或许是福佳艺的对手,但他们一样关心丢丢。

福利院院长李梅拥有对领养家庭的最终决策权。她扮演着人生经验更为丰富的成熟女性角色,也显得更加“冷酷”。从始至终,哪怕实在福佳艺奋力争取之后,她也从未动摇过:当然要送丢丢去条件富裕、父母身体健全的家庭。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对于福佳艺来说,爱是给孩子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条件,即使这个条件包括:孩子要离开我,去更殷实的家庭。

影片的英文译名为:till love do us apart。片尾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还是有些泪目的。

悲莫悲夫生别离。

其实从一个观众的角度看,福佳艺扮演的不仅是后天的母亲的角色,她自己也仍然是一个弃儿, 拯救丢丢是她的执念,她也想让女弃婴的悲剧在自己这里终止。这本来是一个平凡人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有一个孩子的依赖和需要,会让她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也会让她抚平过往隐藏在太深处的褶皱。

她没想到的是,一旦涉及到与人建立羁绊,她要克服的不只是自己的残障本身,还有社会上其他人享有的更优越的条件。

所以她最亲近的人,只能是同为弃儿和残障人士的弟弟福满多(黄明昊饰)。这听起来确实很有悲剧性,但事实如此,可贵的是,影片没有过多渲染,当然也没有回避,反而以一种平视的视角,看见他们在面临艰难时,所释放出的生命和情感的力量。

在影片的高潮部分,是一场换灯泡的戏。从始至终,福佳艺一直熟练地用双脚替代双手完成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总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换灯泡的时候,她把椅子架在桌子上,然后爬椅子,用双脚努力地转动灯泡。然后掉了下来。她又尝试了一次,满头大汗,成功了,但也再一次摔倒在地。假如连换灯泡都这么费力,她又怎么去照顾一个婴儿的各种突发状况呢——尤其是在这个婴儿目前已经有了更优选择的情况下。

影片走到结尾,其实无论福佳艺怎么选择,事情的走向、丢丢的去留也都由不得她了。但是她还是选择了放手。对她来说,这也算是与自己的一场和解吧。我觉得影片真正好看的地方,也就在于争取领养权的段落里,女主角、竞争对手家庭、福利院院长、警方、社会各个机构的各方考虑与角力,这个过程很和气,没有争吵和歇斯底里,但也很冷静,以至于这种冷静,带了一股冷酷。福利院院长李梅是我在片中最喜欢的角色,她冷静睿智,她有自私的一面,也有为孤儿们长远的考虑,她所说的“善良和善良的对抗”,大概也概括了本片最想讨论的那个幽深的话题。

爱是什么?我看不见,摸不着。

有时候为了实现爱,我们必须勇敢地动用自己的理性。

有时候恰恰因为真实的羁绊,我们必须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