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波利一、楼下·坦白

第二集也是从跟拍演员入场开始,这次捕捉的是饰演乔纳森的演员进场的一些琐碎。首先看到的是所有剧组人员都佩戴防护用具,让人一眼得知是在疫情期间的拍摄,一下拉近与观众的现实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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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接过道具手机,在入口处和大概是导演的人聊了几句,说到73年原版《婚姻生活》的女主角非常有表现力,我双手赞同。
乔纳森倚在床上,很快就入了戏。这是一个静静的烦闷的夜,在轻音乐中也无心阅读。这是一个典型的乔纳森口中描述的米拉离家不在的夜。乔纳森还要安慰也在想着米拉的艾娃。在孩子的床头,永远搁着一个平板电脑,大特写画面中,是一片枯燥的电子雨幕,发出潺潺的电子雨声。这样的生活,就像一所中产阶级的小纸房子,精心营造着一种幸福的假象。那些真实的、残酷的,都被非自然的假象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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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乔纳森来到了自己那间逼仄的小阁楼工作间,这也是前面提到过的,艾娃侵占了他的活动空间,米拉说应该将这里改造一下。
透过玻璃窗外面是大雪的天气,更添苦闷。乔纳森也无心工作,随手打开了一个色情主页,荧光照在他呆滞的脸上,这苦闷的夜需要被打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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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我地怡情过后,懒散地哼着歌,下楼吃一碗冰箱中剩下的意面,一个独居家中的中年男性生活场景真实地展现出来。
看到妻子提前回来,乔纳森露出惊喜地将身子摆动过去,仿佛上了水汽的木柴被点燃起来。可米拉的兴致却不像他这么高,声音中透着疲惫,总像在叹息。当她握着水杯犹疑地望了一眼丈夫,问他拿出红酒时,这个漫长的夜晚才算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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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悬疑既起,紧接着又来两笔,先是凯特突如其来的短信,再是皮特不知为何闪避乔纳森。而且也点出自堕胎事件后,已经几个月以上了,这样长的时间可以发生任何变故。
接着再重重来一笔,说装修房子的事。这件事是在医院时米拉提出来的,但现在她突然不关心了。乔纳森对米拉存在着彻头彻尾的误解,因为此事的起因只是想起到一个安慰,所以一开始它的意义就不在于一件事本身,可乔纳森就是不明白妻子的用心,而如今这件事中断了,也是因为米拉的心态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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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对米拉只存在抽象层面的意义,当乔纳森那样漫长、细微地找她商榷时,无疑只是一种折磨。从中也可见,两人一个感性思维模式,一个理性思维模式,撕裂得很厉害。
同时二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反应分歧也仿佛一个隐喻,米拉心中想的是整栋房子的问题,乔纳森只是在那儿说小阁楼的事,可是房子已经朽坏了呀!随后米拉展现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行动态势,这里的动作设计也很有心理学的况味。因为当一个人启齿难言时,她做的下一件事却是咀嚼吞咽。仿佛张开的嘴如果不能言说,就势必要被替代物所充填,以平实涌起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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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当然终究是再次张嘴,言说不得不言说的事,米拉的外遇。很快,就出现了这句话,我觉得很糟糕,这已经是米拉至少第三次明确说到类似的话语,第二次在流产后,第一次在睡前聊天那里。几次的共性都是,这个女人在愧疚自责,在否定自己。伴随着的,是她多次遮挡住自己的脸,在她人未对其审判之前她已经先行审判了自己,她感到蒙羞。单说眼前这一次吧,她是感受到了自由,感受到了快乐,既然如此,这就不是糟糕的事。我们也都能看得到米拉在婚姻内所历经的,所匮乏的,我们知道道德意义上的出轨指控对她是绝不可能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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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的眼神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伤心眼神,这种眼神也至少明确出现过三次,与米拉那三次自责如榫对卯,一一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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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遇的事情早已发生,可是米拉的被动性一直延续到此事,她无法亲口说出,她在等待乔纳森自己发现,这也可见一个长久被压抑的人真的会丧失自主行动能力,即便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做,也还是难以跨出那一步。而乔纳森还是一如既往地钝感,忽视,这么久都无法发现妻子这样大的变化,这足以证明他对米拉的忽视是长期的。当然我们也已经发现了,他的忽视往往不是无法意识,而是一种自欺式的钝感,对他不想面对的事,他会不让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 乔纳森在剧中第二次哮喘发作,草蛇灰线来了,记住这前两次,米拉都是紧急为他处理,那一连串的动作可以看出米拉非常地惯熟。 乔纳森问你还要继续和那个人进行下去吗,米拉下意识地说,我不知道。但就连她自己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大脑不受自己控制地逃避她的自主意识,缓一缓神,坚定了语气,没错。持续的点头是迫使自己习得自己内心化声音的仪式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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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持续性的盘问和交底之中,事实呈现得越来越多。米拉之所以今晚来说明,是因为今晚已经是“deadline”了,真正的死亡期限,明天她就要和她爱上的男人波利飞去异国他乡。 然后我们应该留意到它的拍法。虽然乔纳森并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但不代表他没有攻击性,他是一个读书人,他的雄性弊病都是以相对柔性或者可笑地说——以文明的方式表露出来的吧。还好影像语言可以让我们更能意识到这段对话的审判意味。从始至终,乔纳森是坐着的,像一个法官,坐在那个代表正确和主动的位置之上,而米拉只应该站着似的,好比当庭陈述、声辨的嫌犯,当她处于这个位置,她身上的污点已经沉淀在胸襟,无法洗却。

可是我们不妨想想,米拉注定只能站在自我辩护的位置吗?莫非她没有理由处在乔纳森的位置?如果二者易位,那个去聆讯、去审断的人变成米拉,有何不妥吗?或者至少,米拉是否拥有一个被任何律例或道义保护的地位,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做的,由我们来为她辩护,甚至发出控诉。
这个情节中不仅有站与坐的讲究,还有小与大的比对。从下面我附上这张图可以明确看出,坐在椅子上的乔纳森高度与站着的米拉齐平,而且他的身躯无疑显得大很多。可能一方面两个演员身高体型有明显差距,另一方面椅子也很高,而且乔纳森是靠近镜头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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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的坦白虽晚,但好歹是坦白了,可乔纳森是怎么回应的呢?他最终的结语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拒绝理解,选择性的钝感,再次出现,显露无疑。乔纳森竟然还在冀图维持表面的平常,自己收拾这收拾那,让米拉先上楼,可米拉手机上“叮”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就足以毁灭他所有荒谬的努力。这持续十年的相处模式,在今晚必须被打破。

二、楼上·挽留

1、你背上有淤青

场子换到楼上,那是更私密的空间,两人的卧房。当关系已经濒临决裂,如同两半玉珏的两个人却要仿佛仪式性地合并一晚,这种剧场的内在冲突感多么强烈。 这一集视角偏移到乔纳森这边,我们看着乔纳森心事重重地走上楼梯,会想到第一集米拉同样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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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乏味、翻复的配乐中,忽然掺入风铃般轻灵的声音元素,此时乔纳森是走到了艾娃的房门外。这两种声音,前者是乔纳森与米拉的婚姻主基调,后者是牵系、调解、缀饰这段婚姻的功能性旋律。是后者在淡化和遮掩着前者,如果没有后者,这段婚姻会硬性裂解,而不会像稍后呈现的那样纠缠、撕连。
并且这段轻灵的旋律从乔纳森的镜头中响起,也提前暗示出稍后的剧情,孩子将会是乔纳森与妻子bargin的关键砝码。 当乔纳森步入卧室,米拉正在换衣服,他正向清晰地见到了米拉背上被胸衣勒出的深深伤痕。这个镜头与第一集洗漱后展现米拉更衣的镜头是应和并延伸的。它们同样事关痛苦与忍耐,隐蔽在胸衣底下的伤痕是长期束缚与压抑的结果,这种压抑根源于结构性的外力,同时也是被自己内化和巩固了的,正如胸衣很大程度上是男权规训的表现,但也是借由女人之手为自己栓扣上去的。这一集米拉背上的淤青比上一集明显许多,说明这八个月来,她所承受的内心煎熬之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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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方面,我们要意识到——尤其是当乔纳森这个丈夫的视角被引入这一桥段时——痛苦与忍耐的另一面是冷漠与忽视。显然乔纳森长期地漠视了那些隐性地附着在米拉身上的痛苦,当然他更不会想象到自己也是痛苦的代言者与传导者,因为结合乔纳森自己的成长经历,他自己就是一件被父权制淬制出的精美产品。
所以即便当乔纳森终于看到米拉身上的伤痕,它体现出的仍旧是深深地忽视,因为它被发现得太晚了,也太表面化了。但也要承认,发现是一切的开端。乔纳森的醒悟极其之晚,但他慢慢开启了反思,其结果在第三集会展示得很清楚。经乔纳森提示身上的伤痕之后,米拉带上了更衣室的门。这个动作,显示米拉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濒临决裂的关系中,遗存着的异样的亲密性,其中的冲突感经由这一个带门的动作带出来了。

2、你想过艾娃吗

稍后,出走与挽留的漫长一幕正式上演了。乔纳森不出所料,迅捷地抛出孩子这个大招,这本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招式了,但米拉确实很难招架这一点,艾娃是她最感愧对的人。但从米拉的回答来看,她当然对这个层次已经深思熟虑数十百遍,所以她摆出了一套细致详实的流程。但她还是自乱阵脚,因为她确实“过不了自己这关”,乔纳森的话温温和和地,递出的却都是软刀子,那样准确地刺在他最了解的人心窝上。当米拉失控发飙时,乔纳森缓缓起身,锁上房门。这一举动当然可以解读为他对孩子的精心呵护,但它同时产生一种巨大的情感煽动力,并迅速构成它背靠的权力来源。这一举动再次表明,在养育之责上,谁承担起了职责,谁一直在失职,谁拥有正义性,谁处于道德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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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乔纳森贴身在门后,我们都能想象得到那未出现在画面中,却已经出现在画面中,并出现在夫妻二人心头的,是穿过那扇门后的走道,不远处的艾娃的房间,是艾娃的婴儿床,是艾娃反射着荧光的小脸蛋。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一段分析并不涉及人物的主观心理动机与道德意志,而只是析示出影像自身辐射出来的动机和意志,当然影像也是为人所操控,但操纵它的是影像外的人——创作者们,而剧中人物本身也是影像的一部分,他们也是被操纵的。

3、我们从来没聊过那件事

焦躁难安的米拉则被调度到窗口的位置,坐在窗边,艰难地应对丈夫的责问,艰难地表露内心长久的挣扎与答案。在这段争吵之中,米拉频频朝向窗外张望。你会意识到,这段压力感极强的对话和内心戏,如果不在一个有气孔、有出口的所在进行,是根本无法宣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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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忍受了十年的慢性自杀,又忍受了八个月的激烈自耗的女人;这是一个自我快被抑制到极限,却终于忍无可忍极度渴求自由的女人。这扇窗,就是她此刻定要攥攫在手的喘息之机——我甚至无法将之称为“自由的可能”,因为这事实上何等卑微、自怜。
虽然自我的恢复如此步履维艰,从她的呼吸与喘息之中你就能感受到那种西西弗斯无法间断地推举巨石的无力感,但至少她已经在努力寻回、重建自我。这一切,从走出沉默,发出自己的声音开始。 从米拉的倾吐和乔纳森的反应之中,这空缺的八个月得到了重要的一笔补述。流产一事,对他们各自而言,有着巨大的认知差异。米拉认为在这八个月中,乔纳森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痛苦。而乔纳森认为,在决定流产之前他们已经把事情聊清楚了。可是从他们第一集睡前的聊天方式中我们也能看出,他们是不可能将问题聊清楚的,乔纳森的回避与遮掩,米拉的牺牲和惭愧,才是他们交流时的主旋律。在决定流产时,米拉给自己建立的理由是流产是为了维持婚姻,可是好友凯特一语戳穿了这个荒唐的理由,什么样的婚姻竟然沦落到了需要靠打胎来维持呢?米拉承认,她深心处的理由是她害怕生下了这个孩子之后她再也无法逃离。一对夫妻,两个人,一个不愿承认自己在生气,一个不敢承认自己流产的真实意图。一对人,两颗心,在十年如一日的交流缺失或者说无效沟通中,在一次爆发性事件中,终于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境地。

4、我们现在来好好聊聊

在裂痕已经崩折、塌方后,乔纳森展现了解决问题的意识和坦诚交流的主动性。二人的心理势能发生翻转,却与先前同样错位。先前是米拉试图交流,而乔纳森封闭交流,现在反了过来,但无法交流的局面照旧,因为心态的错位照旧。此时的米拉只想不顾一切地逃向自由,她已经不想再多花功夫复盘婚姻中那种种一经提起就注定纠结、怨怼、耗损的无休无止的细节。简单化是最合乎心境的解释方式和解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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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关闭交流的选择也有关于过往的不良交流模式。这个模式在采访场景中最先出现,当时他们正在回答有关养育的问题,米拉说,我们就像在互相道歉一样。互相揽责,不过是一种表态,交流依然是零,而且有时候一味地揽责更是一种消极指责的方式。更何况,在第一集睡前的交流场景中,我们也看到了,交流和表达的结局不过是米拉成为最终的过错方,最终还是要由她认领错责,迎合对方的好恶。米拉不想再陷入这样的循环怪圈之中。
乔纳森猛然呈现出的超强交流欲,并非真正的交流渴望,而是面对失控的强烈不甘,他内心的渴望不是交流,而是挽回,只有挽回才能导向重新掌控,回到他能接受的平和之中,即便那平和之下是荒谬的翻涌。但假都是仿真的,当假性的交流已经开始,真正的交流就有可能最终出现。同理,强烈的拒斥体现的也是内心的渴望与匮乏。因此,这段婚姻中真正的交流,就在他们一方假性的交流中和一方强烈的拒斥中,悄然展开了。

5、就像不能呼吸,你懂吗

米拉描述了自己透过感官幻象体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概括起来就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感觉。这正是困在男权制幽冥中女性的典型感受。乔纳森能懂得这种感受吗?他觉得他懂,因为他有哮喘,多么讽刺。病理性的窒息感与自由和自我被抽空的窒息感,是可以类比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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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的形容唤起的依旧只是乔纳森的受害心理,当米拉说自己没有感觉时,他对等的是米拉对自己和孩子都丧失了爱意。米拉无疑是爱乔纳森,爱这个家的,只是那种窒息的感觉窒息了爱意,没有氧气爱意无法呼吸下去。这氧气就是自由。出轨是从一扇窗口重新获得了氧气,补充的是自由。因此米拉离开乔纳森,无关爱意,结合新人,也无关爱意,关乎的是自由。
米拉提到了激情。事实上激情这个词是凯特引入的,虽然米拉反感这个词,但是从这次提及,我们可以发现她被凯特的爱情观念影响的痕迹。口头上的反对代表的是旧有那个难以推翻的自己,实际的行为却又表明了新的认同在内心的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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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里应该提出一个质疑了,激情是导致米拉婚姻问题的决定因素吗?要注意,台词从属于剧中人,反射的是剧中人的认知,我们要做的,是分析判断他们的认知,而不是简单地接受认可。尽管米拉描述出了自己的感觉,但是其实她还没有达到理性分析和正确认知的地步,所以她才会将祸因归结到激情丧失的层面,却看不到激情丧失的深层,是自我丧失,自由丧失。

6、他是谁

剧情到此转入下一段落,从结构上来说,也是从婚内宕至婚外,从外部视角反观婚姻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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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开始穷追妻子出轨对象的情况,他是谁?他长什么样?他多大年纪?他做什么的?他高吗?他结婚了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发生关系的?这些问题的潜台词似乎都是含着比较级的。他比我年轻吗?他比我高大吗?他比我有魅力吗?他比我更有经济实力吗?我到底是哪里比不过他?你是因为这些离开我的吗?虽然对事实的追究是一个人的权利,这样的事情会在很多人身上发生,但普遍性却不代表可以合理化。在乔纳森身上,我们看到他的自卑和自虐反映的是偏执,而偏执的内在是控制,或者说失控。 在米拉对出轨过程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听出她极度压抑之下的的失常、夸张、纵情、释放。她在公司的轮船聚会上跳舞,而她很久没有跳过舞了,以至于乔纳森都不知道她曾经会跳舞(或许当初在话剧社米拉是会跳舞的,乔纳森只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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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婚姻对米拉的抑制是无可置疑的。舞动是生命性的旋转,因此舞蹈在此既是现实层面的,也是隐喻层面的,一个女人失去了生命的舞动,代表她失去了生命力。但和波利的相处唤醒了她的生命力,她向他纵声狂笑,她同他彻夜畅聊,她与他在房间厮缠了两天两夜。
米拉强调自己爱上了波利,我们是否应该相信她呢?其实米拉自己也不相信波利讨好她的那套关于美国女人的巧语,而且米拉回来后又和丈夫做爱了,却又向波利隐瞒自己还爱着丈夫,说明波利对她而言没有到多么独特的程度。从而可见出轨不代表遇见了真爱,出轨的意义在于缓解了婚内问题。再看米拉的一个表述,“我想结束这一切,但他不会让我走”。这两个分句都不是她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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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她并不想结束这场外遇,她想结束这一切是以一个失德妻子的口吻在发言,实际上代表的是乔纳森的意志;再者,是否与波利结束关系,也并不取决于她自己,这里体现的又是波利的意志。可见米拉始终还是深陷在男人的意志之中,她在这一集崭露头角的个人自由意志依旧像夹缝的花朵,显得异常艰难,异常微小。
如果米拉无法在经历这段婚姻危机之后,建立具有完整主体性的自我,米拉就会不断重复她过去的感情经历,先深陷情感虐待,后引外水解内火,再度深陷,再度投入新的怀抱。受困于感情内部,于是寻求外部救援,仍然是一种依附模式,是自我无法站立的体现。 其实,米拉强调自己多么爱波利,多么不能离开波利,多么想现在就离开乔纳森,离开这个家,这样的过度表达表达的其实不是爱欲,而是对窒息般的生活决绝的拒斥,对自由垂死般的饥渴。

7、你疯了

乔纳森的挽回仍在继续,但挽留的方式愈发自我讽刺起来。乔纳森用命令式和道德式的语气说,我希望你能倾听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会知道你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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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男人用自己的意志取代一个女人的意志时,他绝不会希望这个女人倾听自己的想法。但是当一个女人开始倾听自己的想法时,他又会否定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而“疯子”真是一顶无比经典传统、源远流长的污名桂冠,凡是与男权产生张力的女性,都共同荣享此顶桂冠,因为它的容积广之又广,连一点轻微的逆反也是要扑杀在内的。
身为一个女性,就要注意了,当你越多展现理性,你就会遭遇越多非理性化的指斥。乔纳森穷尽努力,试图将米拉拉回她过去所属的秩序之中。他说,你不是这样的人,表明现在的米拉已经不在过去那套观念秩序和行为秩序之中。 最后,依然是抛出孩子,同一个战术连用两次,是否既可耻又可怜了一点呢?但乔纳森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知道这样做真的有用吧。米拉很难走出对自己母职缺位的过度责备,乔纳森已经将自己是好爸爸,你是坏妈妈这一点深深刻在米拉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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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在做出今晚的决定之前,已经和凯特深聊过,上一集凯特也说到,她认为夫妻为了自由和幸福而分离,长远而言,反而会给予孩子巨大的能量。米拉某种程度上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但是对此她不够坚定,她还是认为父母离异会对孩子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又加上她由于工作奔波,与孩子聚少离多,她的愧疚感极深,这就导致她更难做出离婚的决定了。
从目前剧情所展现来看,米拉无法离开乔纳森的最大原因,是孩子。但是究竟是否如此,有没有更深刻更复杂的转折出现,还要看它的下文。

8、我不该经受这些

话说到这里,情绪抵达顶端,密度性的对白消失。米拉已经被击溃,她扑倒在床上痛哭。但是你注意到了吗,乔纳森也捂着脸在一旁徘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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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此时的情绪是什么呢?很有意思的,从他的角度而言,他会认为,他相当隐忍和克制,他承受了很多,当她的妻子说出离开会对自己和孩子更好的话时,他都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伤心,深深地伤心,但是他忍住眼泪和剧痛,自行消解着这种无助的情绪。与此同时,我还走到了床边,安慰那个深深伤害了我的女人,我依然像过去那样爱她,我愿意原谅她的一切错误。我感受到深深的讽刺感。
当米拉被击倒,当米拉的罪孽感重生,乔纳森那双厚实的手掌也就重新获得了久违的权柄,他温柔地摩挲着,将这权力的光泽抹遍这个女人的发顶、肩臂、脊柱,流被全身。就像一个昏庸腐朽的帝君,重新抓住了他险些丧失的权杖,在流亡途中的小朝廷,对他唯一的臣民继续扮演着他那宽恕者和拯救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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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乔纳森做了一件前后矛盾的事情,被他一开始否决的婚姻治疗,现在由他主动提议了。前后区别在于,当婚姻治疗是为了更好地分开时,拒绝。当婚姻治疗成为挽留/束缚妻子的手段时,主动提议。 但米拉的心是真的枯槁了,看来如何用言语挽回也改变不了她只能分离的认知,因此她才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段感情很久前就结束了,一种枯竭了的绝望之感。当乔纳森听到这句话时,手摸烙铁般缩回了,他意识到倒下的妻子并没有重归驯顺,他重获的权柄瞬间破灭了。无计可施的乔纳森最后只有苦苦恳求一途,这里发生了一个奇妙的对白。乔纳森说,这太残酷了,I don't deserve this.米拉说,不,You deserve so much more.这里显然用了一次意义偷换,“deserve”既有“应受”,也有“应得”之意。嵌落在两人的对话中,体现出两人不同的心理,一个认为分离是受罪,一个认为分离是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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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两句话迅速碰撞,还会产生具有讽刺感的歧义效果,因为乍听上去米拉仿佛在说,不,你就该受到更多惩罚。

9、你不要替我感受

米拉真心认为两个人分开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同样发现了,乔纳森在这段婚姻中也压抑很久了。当然,这样的婚姻不可能有一方会感到快乐的,这在之前的剧情已经充分显现了。概括而言,就是男女双方虽然所承受的有轻重之别,但是二者事实上都处在同一个被压迫的结构之下,因为父权体制的压迫性不会仅仅只对女性生效。 乔纳森作为一个文化研究学者,他可以口若悬河地批判资本主义体制,但他却对父权制没有反省能力,他的行为表明他在不断复制着父权文化对他格式化输入的一切。在米拉仅仅是说出他内心的实情时,他却产生很大的逆反心理,认为米拉是在替他思考和感受。乔纳森说,你不要告诉我,我在想什么,你不要替我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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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方面,女性被男权体制压迫的内在逻辑之一不就是女性要想男人所想,还要认可这是自己所想吗?乔纳森难道意识不到吗,在这段婚姻中,你享受过多少次这种她为你着想,以你的主见为主见的红利?
另一方面,男权体制下的男人最常做的事,不就是理所当然地代替女性思考,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对方的想法吗?所以,我们应该意识到,这样的话从乔纳森口中说不来,是多么讽刺。

10、谈话的毒药

说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僵局。乔纳森所有的挽留都失效了,而米拉所有关于出走和分离的解释也都失效了。这场漫长的对谈/撕扯,是乔纳森一定要求进行的,一开始米拉就并不想聊,而现在她的结束语也是,我们所说的这些,除了增添痛苦,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她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她一开始的选择是避免开始这样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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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米拉能够预知这样的结局呢?为什么米拉无法进行这样的对谈,一进行就会这样痛苦呢?因为——或许米拉未曾无数次体验过这样的对话过程,但是米拉已经无数次体验过这样的对话逻辑。
因为这永远不是公平对等的交流,男权的训诫、教导永远充斥在对话里,无孔不入,折磨损耗着女性的神经和大脑。这样的对话,解决的不是问题,它解决的只是女性的主体性,女性的个人意志。它像融入血液的毒素,毒不至死,却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说,你已经死去了,以一种活着的样态。当这种男权的逻辑抵达顶端,如同《甄嬛传》所呈现的,那么,一个女人要想肉体地活着,便只能灵魂地死去。如果她想灵魂地活着,便只能肉体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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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生混淆了,重叠了,无论生还是死,对一个需要身体和灵魂并存才拥有完整生命的个体而言都意义匮乏了,因为你的自由只剩下,选择怎样地死,肉体地死,或灵魂地死。当一个人只拥有这样的自由时,自由尚只是一个负值。
这个夜晚的终结方式是这样的:男人眉头拧结,勉力伸出手掌,摩挲着女人身上的织物,发出噪耳难听的声响,与此同时,女人哽咽吞声,说,我好羞愧;男人收回手掌,转过身去,沉默地伤心,却发现女人缓缓却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他。在剧痛的撕裂之中,他们仍然取得了某种平和,你仍然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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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般相爱,问题倒是简单了,毕竟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有感情问题可谈的必要,否则那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正因是相爱的,正因不洒狗血,正因它探讨人性与社会,而非只是要拍出一系列刺激的事件和情节,这部剧才变得那么严肃有价值。
但是就目前而言,乔纳森和米拉的问题,在共识上还停留在原地,没能往前推进,但意识的落后,也阻挡不了人们在行动上的迈进,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大变的关头。 当再度拍摄室内的空镜时,与上集相比,表面的清洁、和美已然丧失,此刻是通体暗调,衰颓气象,那些凌乱的局部和被污染的角落,却已遮掩不住。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夜,别离的钟声仍在催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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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下·出走

次日天亮,新的一天到来,这段婚姻也不可避免地翻开新的一页。焦虑凝结在乔纳森的眉间,他支起身体紧张地观察着妻子的动态,他的情绪依然与昨夜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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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米拉却暂时忘却了她此行的目的,微微沉迷的嘴角停留在过去的婚姻线索之中,还伸手温柔地抚摸了丈夫的脸。乔纳森紧张的情绪因此缓解,觉得妻子或许已经转变心意,这才重新躺下,双眼仍关注着妻子。
但这片刻的甜蜜如同瓶底未及摇起的沉淀,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失去稳态的旧时情态中散逸无踪了。清转过来的米拉,即刻起床,着手出逃。 本集再次出现二人同框的洗漱情节。与之前相较,这次没有了交谈,一个动作懒散,仿佛不想时间往前推进,一个动作仓促,仿佛只想让时间快些流逝,这也反映出他们一个欲留一个欲走的心理,而空间中显著的声音元素只有电动牙刷的电流声。乔纳森的牙刷是同一把,但第一集时有意没有加入电动牙刷的声音元素,而这一集特意加入了,目的就是产生差异效果,从差异中生成意义和表达。电动牙刷滋滋嘎嘎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锯子,暗示二人关系上的一次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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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收拾衣物和厨房争吵的情节中我们依旧可以看到那些之前我们已经见惯了的东西,夫妻二人的种种对比依旧如此鲜明。米拉惊慌失措,将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乔纳森一丝不苟,将物件码得齐齐整整。米拉想要拒绝帮助,此刻就开始分割,却被乔纳森一把推开,继续操持着米拉的事务。米拉闭着眼睛撂下狠话(你对我丧失吸引力了),对丈夫的哮喘也不再照管,横下一条心只为迅速撤离。乔纳森不断要求交谈,交谈,一味拖延,试图以常态化的态度应对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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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可以再次看出两人的性格差异、婚内状态和心理境况的对比。米拉惊恐,压抑,没有自主性,急于出逃;乔纳森严谨,控制,掩耳盗铃,而且自虐。

但有一件事米拉却下不了决心,昨晚米拉说她会亲口向艾娃解释自己的决定,但是她终究没能做到。或许你看到的这是一场匆忙而草率的出走和分离,但是这也恰恰证明了一段漫长感情和婚姻切割时的参差艰难。
我们可以看到,乔纳森的挽留方式经历从精神到物理、从深层到浅层、从实用到形式、从有效到无效的过程,他的挽留过程其实也体现出男性强权在整个事件中逐渐崩解、失效的过程。当乔纳森最后的挽留只剩下身体的紧缚,他也只得接受自己已经失败的事实,目送爱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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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乔纳森还没有放弃,他的挽留仍没有停止,他将电话打给了米拉的密友凯特,米拉提到过她和凯特讨论过自己的婚姻。但凯特和米拉是同一个阵线的姐妹,而且米拉的决定本身就受了凯特的影响,所以凯特怎么可能支持乔纳森呢。最后这完全不起作用的一次挽留,除了表现出乔纳森有多么不知死心,有多么难舍难离之外,从结构上来说,它是一笔余波。写小说编故事,高潮过后,戛然而止是一种选择,而余波演漾,是一种自然和逻辑的处理,因为人的情绪、行为仿佛抛物线,而非断崖。另外,这次挽回是一个只有乔纳森独自面对的困境空间,我们得以看到他更为本真的状态,于是我们看到乔纳森完成了一次情绪宣泄,这是在面对米拉时不可能有的。但同时我们更尖锐、清晰地看出他对自身的压抑多么深,这从他在暴走和剧痛之际,猛然啃咬手掌的举动中强烈展现,从中可见他在情绪和性格上的极端克制,他对自己的过分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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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性格展现,也预留了一个空间,让剧集接下来可以探讨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出身背景与他的人格形成,与他的婚姻和关系模式之间的关系。
最后孩子的意外出现,艾娃以很糟糕的方式得知了父母的婚变,也成为乔纳森与米拉这次沟通交流的一个注脚和缩影,因为他们处理得真的很糟糕。 与上一集对应,仍是一组以房屋为主体和核心意象的空镜头作为一幕的终结,使用的音乐也是同一段旋律,但是旋律的色调已经发生嬗变,它变得更为幽深,更为冷寂了,就像画面中所展现的这个时令,这一幕幕冬景一样。配乐的嬗变对应的正是故事和关系之间的嬗变,上一度仍是潜在的变换,这一回已是清晰的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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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鸟翔集和春色蔓延都消失了,生机消失了,凋零和死亡统治了一切。天上一双鸟,在冷噤中寻觅,不知何处才能寄身同度,双双捱过这场大雪。地上一只松鼠,已经只能独自忧虑着如何越过这个冬天。悬疑、冷寂的旋律,经历微变、复沓、缠绕,仿佛为这个家所在的一幕一幕垂祷。空旷的尺度,大幅雪景,湿冷黑枝,黑与白色彩上的突兀对比与氛围上的高度融合同时发生效力,真有几分老彼得·勃鲁盖尔画中的冷郁、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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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一串小脚印,从家中奔跑出来,一直蔓延到画面之外,强烈的不安挟制着每一个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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