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在藝術上是自洽的,甚至可以說是驚豔的。我一直認為程耳的作品真正能夠稱得上是有“質感”的。這部影片的視聽風格和《羅曼蒂克消亡史》有很大的共性,更加也彰顯出他無與倫比的辨識度。

然而在這部電影的定位和宣傳上,我認為程耳并不成功。作為一個低産導演,對于自己時隔數年才打磨出的新片,他似乎有些過于貪婪和猶豫了,既想愛惜羽毛,延續自己的風格和藝術表達,又想掙票房。循着這個拙劣的思路,他給影片加上“超級”二字,湊成“超級商業片”這個标簽,又順理成章地請來流量明星出演,并選在春節檔上映。結果是商業上依托粉絲經濟或許有賺頭,但在同期的《滿江紅》《流浪地球2》的聲勢下基本隐形,更大的害處在于因為過度偏向商業片形象塑造的宣發,吸引來大量實際上本非受衆的觀衆群體,看完影片後由于與預期嚴重不符而打出低分,拉低了口碑(在對今年下半年上映的《燃冬》《永安鎮故事集》等片的讨論中,我看到有人已經注意到了這種宣發錯位影響口碑的問題,如今看來,這種錯誤的趨向很有可能在更早的《無名》中就出現了)。另一方面,流量明星不紮實的基本功也多少影響到了觀影的體驗,引發的粉黑大戰更是導緻兩極分化的評論充斥在輿論空間,大博主噤若寒蟬不願對影片進行評論和解說,在路人視角,這部實際上質量不錯的電影很有可能就這樣不痛不癢地擦肩而過了。

展開說說商業化的遺憾。在我的認知裡,程耳的風格偏向藝術與類型,從商業化的角度上具有相當的難度與風險,畢竟他的視聽雖然長于精緻的畫面設計和色彩渲染,卻偏向于慢節奏,台詞和聲效的精簡烘托出近乎于反高潮的氛圍,非線性叙事也提升了接受的難度。舉例而言,哪怕在這部很可能已經為商業作出了不少讓步的《無名》中,我在觀看的時候能注意到到何主任(梁朝偉 飾)在張先生(黃磊 飾)說出“陳小姐(周迅 飾)”之前就寫下了“陳”字,卻要通過解說才能察覺何主任和葉秘書(王一博 飾)打鬥時的偷窺視角(當然解說看的是小微博主,大V解說基本沒有,要麼就是不太理性客觀),前者暗示了何主任的卧底身份,看不懂可能影響還不大;但後者則交代了何主任與葉秘書明明是同陣營,卻還要拳拳到肉打得你死我活的原因,如若沒有注意到,就會像我剛看完一樣覺得不合理。

這樣的例子與設計還比比皆是:何主任通過蛋糕店給陳小姐傳情報、江小姐(江疏影 飾)給何主任提供要員表從而使他得知公爵信息、葉秘書暗中給方小姐(張婧儀 飾)團隊的行動善後......這些信息普遍都沒有特别明顯地呈現,往往就隻是一小段沒有台詞的鏡頭(要知道在多少商業片裡,這種信息都是直接由角色口述出來的...)。當未能注意到的細節堆積起來,對電影的理解也就纰漏連連,如若是沒有回放的影院觀影,又沒有在觀影後進一步看解說,很可能就會變成認為這部影片不嚴謹甚至不知所雲的理由。如此一來最終的結果就陷入了一種矛盾:部分觀衆雖然确實因為沒能完全理解而給出了不中肯的評論,然而卻也是你自己大肆渲染商業片宣發招緻的後果,冤又不冤。

再談談流量的反噬。就流量明星本身在影片内的表現,我覺得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負面效果:我個人認為wyb的外形還挺适合葉秘書這個角色的,而且他承擔了相當多的鏡頭,表演也基本在及格線左右,除了有幾段特别明顯地沒處理好(比如得知未婚妻死後的悲憤那段),算不上拖後腿;zjy的表現會更差一些,和葉秘書在舞廳對戲那一段的台詞和形體,完全沒有革命者的氣質,好在戲份不多,總體影響也不大。所以說到底萬幸的是,這部影片雖然有流量明星參與,但實際上總體質量還是在線的,我也還是願意給四星。而流量帶來的真正問題在于,飯圈文化的習性,使得不論是對劇情的客觀讨論,還是對演技的理性評析,都被浩蕩的粉黑大戰遮蓋,雙方都帶着明确的立場和偏好,先入為主,或高贊或痛批,實際上已經缺失了對影片本身的尊重,也湮沒了對于路人和藝術愛好者而言真正有價值的評論和分析。到現在,距離影片上映已經過去半年多時間,大衆網絡上關于這部影片最熱門的評價,仍然鮮有客觀理性者存在(至少在我認為)。

對于《無名》這部電影,這樣一個平庸的結果也許能讓很多人滿意,但不包括我。縱觀我看過的近幾年的國内影片,這部至少處在中上層水平,程耳也是我非常欣賞和期待的導演,然而看着《無名》像它的名字一樣吊詭地緩緩沉寂,我的心頭湧上難以言說的遺憾。更進一步想,如今,尤其近兩年,飯圈經濟對于文化的滲透愈演愈烈。粉與黑的擡頭與嘶吼,伴随着曾經信任與崇敬的“友鄰”的疲憊與喑啞,使評價在越來越醒目的同時也越來越模糊,在越來越讓人眼前一亮的同時也越來越讓人疑慮重重,這是我的遺憾,卻又似乎不僅僅是我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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