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說馬拉多納的壞話,批評他就是在批評上帝,你無法批評上帝,因為上帝高于一切。馬拉多納在我們那不勒斯人内心中,甚至比上帝還重要。——紀錄片《馬拉多納》,阿斯弗·卡帕迪爾導演
當索倫蒂諾2014年憑借《絕美之城》榮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時,他在獲獎感言裡感謝了四個人:費德裡科·費裡尼、托爾金、馬丁·斯科塞斯和叠戈·馬拉多納。而在他最新的作品《上帝之手》裡,我們終于可以領會到阿根廷人對于這位那不勒斯導演的巨大影響。索倫蒂諾承認,這是一部自傳性質的作品。在電影裡,少年法比托為了去看那不勒斯對陣恩波利的比賽而離開了自己的父母,然而他們卻因一氧化碳中毒而雙雙離去。當然,這一定不是索倫蒂諾記憶的全部。這部電影更可貴的,是對于那不勒斯這座城市精準的刻畫,而這樣的刻畫又與馬拉多納緊緊相連。
意大利的經濟在上世紀80年代迎來發展,而經濟的繁榮體現在足球上。1982-1990年,意甲球隊5次闖入歐冠決賽,AC米蘭甚至在88-89、89-90賽季完成兩連冠;在歐洲聯盟杯的賽場上,那不勒斯、尤文圖斯和國際米蘭壟斷了1989-1991年的冠軍。得益于80年代初的經濟騰飛,意甲能夠買入大量大牌球星,聯賽的吸引力也越來越強。
但意大利的經濟發展從來就不是一個均衡的狀态。相對而言,北方的發展是比南方要好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在參與歐洲賽事的意甲球隊中,隻有羅馬和那不勒斯來自南部,其餘的均為北部球隊。“屎一樣的那不勒斯!得了霍亂的那不勒斯人!“”哦,維蘇威火山,用岩漿淹沒他們吧!“這是1985年11月在尤文圖斯對陣那不勒斯的意甲聯賽裡,尤文圖斯球迷打出的标語。
當時,那不勒斯城是一個負債累累的城市,有人稱之為”歐洲最貧窮的城市“。與此同時,失業和犯罪突出的頑疾也揮之不去。1984年,馬拉多納以690萬歐元的天價轉會費加盟那不勒斯,彼時那不勒斯還是一支在降級邊緣徘徊的俱樂部。他的到來讓整座城市陷入了瘋狂。随後,他幾乎以一己之力帶領那不勒斯拿下了意甲冠軍、歐洲聯盟杯冠軍、意大利杯冠軍和意大利超級杯冠軍。他就是這座城市的上帝。
寫到這裡,似乎馬拉多納對于這座城市的意義已經揭曉。然而,在索倫蒂諾的眼裡,他以一種悲傷的眼光投射自己的青年時代,也重新審視了這座”上帝之城“。
前半部分,我們似乎沒有看到經濟衰退給這座城市帶來的影響:裡面的人物還是該吃吃該玩玩,倒是和索倫蒂諾的電影一脈相傳。直到最後,男主角要前往羅馬學習電影,在離開之際他重新觀察自己生長的城市,悲傷的情緒才顯露出來。他問哥哥,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我們必須想好下一步該幹什麼。他哥哥說,我不想再想了。我想要朋友,想要快樂。男主角與大導演表露自己的内心和志向,那導演卻說,你知道這座城市裡有多少故事嗎?難道這座城市對你一點啟發都沒有?這個時候,喃喃自語的男主角,更像是四十年之後的索倫蒂諾在男主角身上的投射。從剛開始的稚嫩到後來逐漸成熟,法比托似乎看穿了這座城市的本質,看清了人們無限享樂背後的悲涼;但當他重新理解這座城市給他帶來的影響,他才意識到,這種不可更改的永恒的悲傷,已經成為了所有那不勒斯人的一部分。在如此悲傷的底色之下,馬拉多納之于這座城市的意義,就不僅僅是足球的”上帝“這麼簡單了;他真的和上帝一樣,給予人們歡樂,讓人們忘記自己的煩惱。因此,電影裡每一次那不勒斯人的盡情狂歡,都蘊含着如今的索倫蒂諾對于家鄉這座上帝之城,以及那裡的人們的悲憫而關切的目光。
索倫蒂諾還在《上帝之手》裡講述了自己的成長故事,既包含對社會、對人性的洞察,也有關于性啟蒙的思考。伴随着這些獨一無二的成長記憶的,是索倫蒂諾寫給那不勒斯的挽歌。當衰落不可避免地來臨,當馬拉多納有一天終将離開那不勒斯,那裡的人們選擇了沉浸在光芒之中狂歡,這就是這座上帝之城迷人而悲傷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