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時代的黑白攝影在于伊耶-斯特勞布《西西裡島》這樣的作品中是某種生硬但又内斂的劫持,在洪常秀的電影中可能是某種看似慵懶、略帶反諷和自省的文體,而在戈達爾這部電影的前半部分,它則是一種兒童式(我不說“孩子氣”,那會像是世故情感中的誘惑式僞裝)的抒情媒介,誘惑着人們穿過時間中一道被撐開的裂隙回到那個有古典黑色電影、科克托(我們想起無字的小說/詩集)和阿爾法城的時代。當然,這種仿古現象時有發生;如果把裡維特的《不羁的美女》加上黑白濾鏡,我們會發現鏡頭運作的方式像是一部完美的劉别謙電影,但那完全不同——與其說是喚起感情,不如說是消解感情的方式。而在戈達爾這裡,我們知道這并不合理,這些美麗的、壓低了亮度(仿佛某種時間旅行者的高原反應)的高對比黑白畫面,就像Edgar排演愛情戲劇、研究天主教抵抗運動、拳擊并譜寫西蒙娜·薇依歌劇的計劃一樣不合理。同時,戈達爾在人物透明的荒謬中容身的散文式寫作本身——從八十年代以來——也越來越故作天真(你确實可以說,這是在時間的沖刷下顯露出了那并沒有變化過的膚淺核心):“記憶沒有義務”,戈達爾引用柏格森如是說;也許這就是他的理由。關于記憶和“成年人”的那些(愚蠢的)談話——甚至包括那些戈達爾經常重複的關于媒體的老生常談——我們幾乎可以想象它們出自一部皮克斯的兒童電影。在這裡,越來越被賦予了主題和調性(而非氣質性)意義的兒童性必然像它在黑色電影中所表現的那樣,成為浪漫主義、成為濃厚的抒情,從大提琴、街道噪聲到“兩年前”或“很久以前”血紅色的海;在抒情性上,我所看過(雖然我看得不多)可與之相比的也許隻有阿巴斯的《如沐愛河》。我們必須說,這背後的浪漫主義确實相當平凡。“當想某件事時,實際上我在想别的事;而隻有在想别的事時,才有可能想那一件事。”但是這樣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被昏暗的潮水所驅趕,故事(histoire)在結束時逐漸成為曆史(Histoire);一如既往地,戈達爾排演着這個彙聚的瞬間,其中事物并沒有被封閉,而是抵達了徹底的開放,一個奇點,時間停頓時空曠呓語的所在,就像《死吻》的結尾,就像貝多芬最後一首鋼琴奏鳴曲Op.111第二樂章雙重顫音進入的時刻。這種浪漫主義是平凡的。但它演出了革命的一種象征。一種語言學或叙事學的象征,但并非一種空想的象征。語言,歸根結底,屬于兒童以及聖子:“天地要廢去,我的話卻不能廢去。”嗯嗯,喜歡戈達爾讀《聖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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