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心理驚悚屬性

一如屎殼郎之于過去的人類,未來人類是沙蟲的屎殼郎,為沙蟲的排洩物大開殺戒。

但香料與食物不同,吸食香料讓人獲得異于常人的能力,亦即權力培養皿繁育的具象外物,也可以是魔戒,是互聯網,石油,比特币,或者另一個世界中開放流通的LSD。因此,在獲取它的同時,壟斷其流通成為保有權力的關鍵,亦是殺戒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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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靠近它的弗雷曼人相信造物主的存在,她們是最遠離屎殼郎态的人類——屎殼郎在與人類排洩物産生關系的時候不會塑造一個造物主。與此同時她們最相信貝尼·傑瑟裡特姐妹會灌輸的迷信思想,也就是愚民之政中的救世主,或許弗雷曼人希冀的是一股可與前者形成對抗制衡的力量。包括凱恩斯博士這樣的本地精英,面對保羅疑問時還有些猶豫。問題從來不在于蠢,在于文化。

如大衛格雷格所言,有很多我們認為是文化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更應被視為一種達成目标的社會運動。台詞中提到弗雷曼人曾發現地下水資源,但當她們發現香料後就放棄了将沙漠變為綠洲的可能——在這場社會運動中崇拜體外技術的慕強心态占了上風,也與信救世主——外來降臨之權力是等同的。而凱恩斯博士面對廢墟流下的淚水,以及對于保羅疑問的動搖,證明她曾經也期待一個救世主的慕強心态發生了變化,那麼此時她對王室母子的救援更多出于人道主義援助,在這個弗雷曼人的内心,弗雷曼的文化經曆了一次失效。

當她依仗着沙漠之王坦然面對死亡時,一種集體層面與沙漠共存、個體層面僅靠我自己的社會運動綱領在個體身上成功,而迅速失敗消亡埋葬在巨大的荒蕪中,這個角色命運可以看作一則關于沙丘世界的寓言。

《沙丘》主人公保羅·厄崔迪就是那個救世主——生來被誤讀之人,即便被訓練出強大能力,集齊各大家族血統于一身,他仍然是一個普通人。面對兩次命運的巨大召喚,第一次在沙塵暴裡,幻境裡的詹米說,「人生不應是解決某個問題,而是經曆眼前的現實」,他聽從了;第二次在和詹米決鬥前,「如果注定要殺人性命,就先殺了你自己」,幻境裡遠處長焦而導緻噪點明顯的視點在暗示一個觀看者的存在,同時很有可能是發出聲音的人,而他沒有聽從,殺死了詹米,預示未來的幻境和幻境裡的人也就由曾救他性命的人變成了他此後的夢魇,一切都始于普通人的求生欲,世上常把它稱為懦弱。

沙蟲-沙漠之王-造物主為保羅低頭,如同人類為屎殼郎低頭。屎殼郎因此自命不凡,在自然層面是滑稽可笑的,詹米擊打了沙槌才保住兩人性命更符合常識,但所有人都在這套救世主話語裡,懷疑的也因這一景象增加了一分信服。影片也沒有否認後一種解釋,這些是它對宗教造神和這套叙事話語保留的反動。

另外,麗貝卡·弗格森飾演的傑西卡夫人也在通過表演交代保羅的轉換,這在我二刷的時候是漸漸明了的。傑西卡夫人在帳篷中發現了保羅吸食空氣中富含的大量香料後的轉變(過肩鏡頭也有在強調香料進入了保羅),随後的幻境裡出現了被愛人契尼用母親面前的晶牙匕刺殺的情景,再向母親釋出音言。傑西卡臉上訝異卻不無辜的神情或許是驚覺保羅變了一個人的同時,已知曉這個命運時刻的到來。在此後鏡頭經常會在保羅行為之後交代她警覺的神情,直到最後決鬥之後一行人上路,保羅看着契尼夢中出現的背影竊喜,傑西卡看着保羅的背影警惕,與之前戈姆刺實驗那種恐懼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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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部适合二刷的片子,往往在第一遍看的時候我們隻會留意人與景觀之間的動作邏輯,而第二遍看才能代入到景觀空間裡感受人的狀态,在日出光暈與現實夢境連接的時刻,很難讓人感受危險的來臨,但《沙丘》做到了,就着傑西卡夫人與保羅的對比捋出來,日出之景就是保羅堕入黑暗的開始,此前反複突出的滴血的手掌也藏在了結尾這一景裡。但暴戾不生自保羅,而生自這套慕強的神話話語體系,保羅是它的臨界點,在目标時刻就會爆發出無法控制的黑暗。

在現實中,香料可以對應到任何聲稱能幫助時代和人類躍入下一層級的技術,那麼保羅就是Z世代(不是)。至少意識到那個臨界點的存在,技術自證其愈真,我們愈應有所警惕,像傑西卡夫人那樣。

除了滴血手掌的特寫,片中另一個手掌特寫就是厄崔迪公爵的手,那是潔淨而經脈分明的手,影片将一場真正的英雄死亡儀式獻給公爵,與前述的對宗教造神的反動相對,在此為他低頭,是作者對英雄和普通人的确認,所有懷抱理想的角色都道德地死去,流露出悲壯的情緒。

《沙丘》相較《銀翼殺手2049》的制作壓力和文本内容都要多很多,而後者對個體如何在時代找尋和确認自我這一命題,與前者對衆人神話的反動和自我(影片)确認之英雄的激進,同屬一種關于人的作者态度,能在交代宇宙背景的同時安插入這樣的表達是其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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