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沒有器官,沒有組織,隻是一個個細胞似的水分子組成,它受引力控制時成圓珠狀,形似恒星,恒星内的粒子會相互反應産生能量,從而使恒星變得不穩定,但水珠并不會因為自身而産生任何能量,在水存在之前,氫分子和氧分子在相互反應耗盡了所有能量,而當水存在于這個世界時,它成了這個世界能量變化直觀體現的一種方式,在水中能量的構成者的次序就是水的内部空間,所有這些在外部無法共存的實體可以在水中共存,在這種空間的同質性中,時間的先後次序消失了,那麼實體在空間中的存在就不是連續性的,而是一種弦狀的音樂性的,樂譜就是水珠外的空間,地球的樂譜演奏出了讓淡水變成鹹水的音樂:吞咽唾液時,會厭軟骨向上的震動傳遞着向下墜落的回音,消化系統頻繁的、有節奏的液體流動聲回蕩在全身的骨骼深處,如同貝斯聲一樣喚起三個年輕的靈魂,從遠方傳來的略帶鹹味的海風吹動着他們意識之外的家宅,海風的寒意遮擋了陽光,海鷗的叫聲給他們留下了麥穗形狀的金光,海水的流動聲在消化他們胃裡的食物,在返始詠歎調一般的浪花聲中,原本有先後次序的事件在被唾液潤滑的聲音中變成了處于同一時刻的能指,不論過往的事件是否真實,但此刻的能指一定是真實的,這種真實性構成了三個靈魂的三角結構,這個三角形在他們還在安逸時就已經開始醞釀他們内髒深處的眼淚,當三個在現象世界裡無法相融的靈魂在淡水空間的同質性中融為一體時,情事會産生,他們會陷落在情事中,把眼淚留給現象世界。
唾液通向着的另一個世界
在淡水在口腔裡與唾液接觸的那一刻,它的内部空間就從一個與世隔絕的自我王國變成了一個勢利的同時又有自卑情結的人際世界,唾液的能量源頭是與細胞共生的線粒體,受到這種具有共生傾向的能量的指揮,人的體液能夠幫助各種器官與外界的實體共生,但是體液的外部空間會因為這種能量的有限而變得愚鈍,因此,幻想中的貝斯聲一旦落入現實,就會變成布滿酸臭味泡沫的失語,與沒有任何發音的沉默不同,失語有詞彙的發音卻沒有詞彙的能指,“榮譽”、“電影”在此時都是處在彼岸的,而在此地發生的,是過去的食欲傳來的回響,和未來幻想生活的泡影,當未來和彼岸的香味傳來時,三位青年的唾液腺開始活躍,随之而來的是對話頻率的升高和飲食節奏的加快,而當此刻和此地的金錢黴味開始發散時,三位青年陷入了不語,但金錢、焦慮、拍攝等困難都給了這段不語一個充滿苦味的語言能指,苦味打斷了激烈的人際世界,讓所有人回到那個與世隔絕的自我王國,大腦的冥想會喚起吞咽的意識,唾液在食道裡的墜落聲回應着大腦的冥想,給予人更多的能量去面對粘稠、阻撓遐想的現象世界,在關于吞咽唾液的意識不斷褪去時,身體這個獨屬于自我意識的對象世界也在我們的意識裡不斷消失,從對象到現象,從鹹水到淡水,從自然到強權,從人性到人為,逐漸地,我們開始走向工作。工作從街道展開,在過去遐想過的未來在此時此地演繹,如同被編排過無數次的遐想,這個街道也有無數人走過,街道旁的綠茵也刺激過無數人的靈感,當靈感降臨時,“導演”從旁觀者變成了和女演員一樣的演繹者,“攝影師”用他的眼睛在旁邊“拍攝”了這一幕。在這個過程中,街道、綠茵、無數人的步伐構成了一個獨立于三位年輕人自我意識之外的精神系統,指導着他們器官的運動,年輕的身體受到藝術的精神的影響,唾液分泌速度加快,在無意識的吞咽中,口腔開始清潔,食物加快給線粒體提供營養,進而讓身體充滿更多能量,于是作為對象世界的身體開始在意識中蘇醒,當導演意識、演員意識與攝影機意識三者的身體在街道複活時,戲劇的弦狀運動在街道綻放,沖擊着正在拍攝此片的、真正存在的攝影機以及背後真正看這部電影的觀衆,觀衆在此刻忘記了吞咽唾液。
海水與夢
你的質量造成了我的意識和行為的彎曲,當我和你拉近時,彎曲的幅度越來越大,血液就像潮汐一樣湧動,而原本平滑如紙的我扭曲成黑洞一樣的錐形結構時,另一個恒星就有足夠的條件以你為圓心沿着我凹陷下去的黑洞圓框做圓周運動,成為你的衛星,你因為引力自轉,他因為引力圍着你公轉,而我因為引力而彎曲,這個“我”就是導演,“他”就是攝影師,“你”就是演員,時間在我們三個當中有着不同的速度。在演員那裡,台詞的速度就是時間的速度;在導演那裡,劇作的速度就是時間的速度;在攝影師那裡,開拍的速度就是時間的速度。而在本片的攝影機裡,三者都位于同一個速度之下,時間沒有任何的彎曲,因此引力的作用也是被攝影機的引力抵消的,空間的彎曲也不複存在,所以這場戲中戲并沒有任何戲劇沖擊力,反而比現實要更加現實,而當戲中戲的導演、演員、攝影師都回歸于本片的攝影機時,即“導演”踏進了海水,戲中戲的音樂、攝影機都消失時,觀衆才從現實的幻影中醒過來,重新感覺到本片攝影機的存在和意識,在潮汐的湧動聲中,對于影片之前情節的記憶逐漸複蘇,當它逐漸完整時,關于愛情的遐想讓血液像潮汐一樣湧動,兩個男性在公轉的衛星與扭曲的平面兩種身份互相轉換,他們的運動都受Nam-hee這個如恒星一般的女性角色的引力影響,他們并沒有競争的關系,但是作為平面存在的男性會在這個三角結構中被觀衆忽略,因此本片的男性角色并沒有現實存在的說服力,相反女性是有的,她們的跆拳道、撿垃圾、做夢、觀察綠茵等行為都在動作中表現出來了,她們的細胞就像恒星内部的粒子,随着她們的呼吸做弦狀運動,而兩個男性角色并沒有任何建設性行為,但是這兩位男性角色的精神會成為Nam-hee夢境中的幽靈,指導Nam-hee的行為,“你給我振作起來”并非來自兩位男性的意識,而是來自攝影機的凝視和導演的節奏控制,在Nam-hee的夢境世界裡,新的戲中戲上演,衛星的引力開始作用于恒星上的粒子,就像月球會制造潮汐,在潮汐的日夜翻滾中,海水吸收了地球的鹽分,向沙灘上散播引力的鹹腥味,如同人體體液的氣味,催化着海灘邊的男性和女性在各自的夢境中上演由對方的幽靈編排的戲劇,在戲劇的沖擊力中感受對方的引力。
靜态的眼淚裡,他自恨
“導演”将所有生的本能投入到了劇作中,這個劇本的原型故事(他和撿垃圾女人的見面)、劇本的想法就是他的全部自我,這個劇本中對現實交流的感情延伸讓他判斷,某一個别人,在别處,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會愛上他的自我,“攝影師”的存在通過把“導演”和“男角色”分裂開來給了他的這個判斷一個似是而非的保證,因為這本質上就是一個同語反複,比較典型的例子是“我思故我在”,這句話隻給出了小前提“我思”,而在措辭上刻意隐藏了大前提“思想者我存在”,而作為結論的“我在”在“我思”被作為語言說出之前已經以現象的方式表象出來了,同樣的,在本片的男主角在導演這幕戲之前,“一個向撿垃圾的女人表達好感的男角色”的形象就已經出現了,他的編排和想象都沒有意義,“攝影師”的存在是唯一的意義——作為愛我者的她存在,但是,當女演員忘記台詞時,“導演”和“男角色”又重新合為我,随着攝影機的關機,劇作中的能讓我自愛的存在消失,而通過開機前後的對比發現,兩次開機之間的時間間隔其實就是我的諸多經驗性的自我之間的距離,而超驗的我,一個完全受我的劇作精神指示的我,會在各段距離中找到一種生活的主體間性,不論是生活中一事無成的自我,還是在劇作中有欲望的自我,亦或者是在片場按照戲劇結構制造沖擊力的自我,即使都是經驗性的自我,那超驗的我應該對它們給予平等的愛,所以我糟糕的生活、抽象的戲劇想法、拙劣的演技都是有意義的,這是唯一的自身之愛的方法,不能實踐的自身之愛在模糊的、如充滿淚水的眼睛的鏡頭中得到了審美上的宣稱,這是本片劇作、攝影機的操縱者洪常秀的一次對無法在現實中實踐的自身之愛的演繹,隔着眼眶裡的淚水,每一個鏡頭都是洪常秀的自我主體,每一次剪輯都是一段距離,但在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戲中戲的“男角色”逐漸走向大海,觀衆首先看到攝影機的消失,随後察覺到音樂的消失,“男角色”走進大海卻無安全保障宣告了“攝影師”和“音效師”的消失,戲中戲的結構崩塌,由戲劇張力引起的遐想消失,本片隻剩下了大海和鏡頭前的一片淚眼般的模糊,透過靜止的淚水,觀衆靜觀大海,看到了自身之愛的消融、流逝、死亡,電影結束,畫面黑暗,隻剩下了我和我充滿淚水的眼眶,回望影片的每一個鏡頭,都是導演的一次刻意編排,看電影的我和沒看電影的我本質上也是一種同語反複,我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地頹廢,我的人生還是無可避免地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