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陣》像是發生在一座死城裡的故事。四處都是荒廢的建築,看不到一絲生機。冰冷的廣播播送讓人熱血的信息:奧運、抓狗、拆遷、新生活,塑造讓人服從的話語。日子的一切都在預設中展開,直到二郎的假釋歸來。我想把影片的主題概括為三次尋找:尋找規矩、尋找情感、尋找過去。這三個主題并沒有明顯的界限,而是在相互環抱中共同推進。承載主題的行動,就是二郎與狗之間的互動。
回小鎮的路上,二郎坐的客車被一群流浪狗撞翻,初次會面就有極強的沖突,暗示了人與狗之間不可分割的關系。出獄的二郎最先要做的就是融入社會,十年光陰,城鄉巨變,融入社會的第一步便是要找到新秩序,新規矩,而這種融入是很困難的。面館的一場戲,他給面館老闆付錢,老闆說:“留着換新錢吧”。屋外齊老爺子的孝子來磕頭,請吃酒席,也暗示了舊禮數,舊規矩的死亡。在适應的過程中,二郎始終是失語的狀态,在新的社會裡,他并沒有發言權。
當然,二郎也主動地想要迎合,不論是出于錢還是讨好大家的目的,他看到抓狗廣告後決定自己去抓狗——一條被鎮上說有狂犬病的黑狗。自制武器、蹲點、打鬥。二郎付出了努力,但被黑狗狠咬了幾口。當警察的同學安排他到捕狗隊工作。工作前夜,耀哥帶大夥聚餐,二郎依舊失語,也沒有做自我介紹,因為回來經曆的一系列事件讓他覺察到,大家對他并沒有太多的善意,甚至自己親姐姐更關心的是老房子的拆遷款。二郎開始保持在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中。
捕狗的過程裡,他親眼看見同事的nue狗行為。即使昨夜喝酒時,他們還喊着“不要傷害到狗,也不要傷害到自己”。他也看到那些辦不起狗證的人,狗被隊裡強行抓走。終于,在小女孩的哭訴中,他做出了行動,偷偷把狗還給小女孩。在抓捕黑狗時,他“網開一面”放走了黑狗,挨了隊友的謾罵和拳腳。這些過程都是他尋找情感的過程。在監獄呆了十年的人是沒有什麼情感依托的,父親酗酒,姐姐在外忙工作,他與家人是失聯的狀态,回到鎮上,同樣對他是一種相對冷漠的環境。于是,他在找黑狗的同時也在找尋情感的依托,開始對黑狗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感投射。同時,從更大的角度來看,這種情感的丢失也是人文關懷的缺失。在捕狗的命令下達後,人們說的不傷害狗隻是酒桌上的笑談,在真正的實施中,這些權力其實是被濫用的。狗即是人,人與狗是相互隐喻的關系。對狗如此,對人亦是如此。
沙塵暴來臨,吹翻了二郎運輸黑狗的車,人與狗在風暴中相互依存,艱難地度過了一夜。此時兩者之間的情感有了進展。在被雜技團救下之後,片子最大的敗筆出現了,佟麗娅飾演的角色又是一種刻闆印象式的女性形象,不過她與二郎之間的愛情也可以看作是對情感的找尋。包括胡屠戶的複仇,也暗含了一種報仇與贖罪的情感。當然,更重要的是對家庭情感的找尋,影片呈現的是一種典型的東亞父子相處模式。父子之間話不多,但父親會默默為兒子存錢,兒子也會想着讓父親臨終前再喝一次酒。
第三種對過去的找尋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過去的技藝,一是過去的文化。二郎重新拿起吉他,也質問曾經玩搖滾的朋友為什麼不再彈琴。他也不斷騎車,想嘗試曾經能完成的高難度動作。而文化上的代表,如前面所說,一是齊老太爺的角色。他的去世代表了一種城鄉文化的死去,接任者則是如耀哥般的大小老闆,準備開廠子,搞地皮。一是城鄉的重新規劃,所謂的新生活的到來。要完全找到過去其實是不可能的,能做的隻是在快速的城市化,現代化過程中找到某些文化意義,在房屋的拆遷、話語的拆遷、思想的拆遷之下保留一些不該忘記的東西。流浪狗又何嘗不是流浪人呢,在失去我們原有的家園,原有的禮數觀念後,我們都是流浪人。所謂不破不立,如何破,如何立都是很需要讨論的問題。
結尾形形色色搬家的人,或坐汽車、或坐摩托車、或步行,可他們的方向是一樣的。他們就是時代的一段時光裡流浪的人。整個鎮子裡的動物們走上街,更強化了這份隐喻。二郎的找尋也是有成功之處的:他抛開怨恨,找到過去的處事原則,救下了想置他于死地的胡屠戶;他找到了與黑狗的情感,建立了緊密的聯系;他更找到了生活下去的意義,在影片結尾笑着驅車于戈壁。
在人們進入新生活前,他們要看奧運,可在奧運開幕歡呼的背景下,二郎在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要不要為垂死的父親拔管。這樣大的曆史事件之下,其實有很多家庭正在遭受不幸和傷痛。我們不能用一個大的事件來簡單的概括一個時代,簡單的為一段日子下定義。正如提到奧運一樣,後生們覺得那是個欣欣向榮的一年,可在奧運之前,是汶川地震的悲劇,無數人離世,無數的家庭破碎。在倒計時的歡呼聲中,我們聽不到二郎的啜泣。同樣是結尾,失去家園的人們成群結隊去戈壁上看日全食這樣一個被媒介塑造的所謂的奇觀,似乎這種觀看能夠給自己帶來一些精神的滿足。帶墨鏡的、拿空酒瓶的、擋着眼的,人們太容易被媒介的權力支配和影響。這種奇觀,對他們的生活其實毫無改善意義可言。
影片中有一個四處開鎖的人,警察局長說:“鎮上人都說他是被狗咬的。我覺得不是”。我也覺得不是,我覺得他是一個時代之下的無名英雄,一個不被人理解,甚至攻擊成瘋子的人。他開了很多鎖,在片子最後為每一個動物開鎖,把他們從籠子裡放出來。可今天,還有誰來為我們這些關在籠子裡的流浪人開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