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2007年的电视剧《地下交通站》。其中,二元对立的中国军民形象塑造十分有趣。剧中一方面塑造了一个神乎其技的角色——石青山。尽管他很少出场,但每次出现都至关重要,不仅对维系对日作战的信念起到了作用,也为百姓提供了宗教般的战胜侵略者的精神寄托。对于故事本身而言,石青山是一个关键的困境化解者,以至于他就像反复出现的用于填补剧情漏洞的那些“机械降神”设定中的“神”。这个角色也确实被普通百姓神化了,他是八路军成员,但并未长期扎根在河南冀中小镇安邱城,而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角色。所有的民间传说将他描绘成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拥有超凡能力的英雄人物,虽然他实际上是生活在老百姓之中的“真实”人物。
另一方面,剧中还有一个在日伪政权中担任伪职、充当保安员和侦缉队长的角色——贾贵。作为一个典型的阿Q式人物,他展现了中国人的所有劣根性。在日占时期,贾贵表现出一种低头哈腰、欺软怕硬、缺乏民族气节的生命实用主义心态,完全为自我求存而不择手段。
在这两种被喜剧化的人物之间,出现在《鼎香楼客栈》中的几位伙计,比如掌柜孙友福,大厨杨保禄,包括蔡水根所扮演的角色,在“谜面”上,他也是一个“灰色人物”。当然,事实上,蔡水根是掩护成店员身份的共产党员,总体上而言,店里的几个伙计,是处于灰色地带的普通人。他们作为被占领区的普通老百姓,虽然有各自的软弱,但并未丧失良心。为了生存,尤其是为了能够继续经营自己的生意,他们不得不与日伪军进行某种妥协,并在不丧失生命的前提下想尽千方百计与之周旋,他们偶尔不得不损失自己的尊严,但他们内心并不是坏人。
因此,这三组人物就构成了一个红、灰、白的光谱。其中,最值得探讨的是,剧作中塑造的石青山这一源自中国本土、民间的、神话化了的抗战力量,他成为了这些普通百姓心中的救世者,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他们尊严的代表,其实,也是他们“超我”的代表和投射。而贾贵作为从他们中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物,也成为了另外一种心底“潜意识”的代表。因此,从弗洛伊德式的人格地形学理论角度来看,剧作中的人格结构可以解释为:一方面是作为“超我”的石青山,中间的“自我”是那些灰色地带的鼎香楼伙计们,作为“本我”的则是贾贵这一贪生怕死的哈巴狗。值得注意的是,在2000年代初的语境下,延续了改革开放初期在民间形成的关于中日力量悬殊的文化表征,日方被塑造为不可战胜的存在,而中国则似乎只能选择妥协和投降,日本是资本的宠儿,中国则走了文/革的弯路。然而,在这种妥协与“投降”心态中,又孕育出像石青山这样无法被消灭的中国民间、原生、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种民间抗战精神,似乎并不直接来自本土,不来自鼎香楼和安邱,而是来自远方的,这一点十分有趣。
在《鬼子来了》中,姜文塑造的角色也是如此。村民即便抓住了一个“鬼子”,却不知道如何对待他,被他耍得团团转,这里有村民的“淳朴”,但是也有谈鬼子色变的愚昧和无知,这种描写十分具有代表性。到了2010年以后,这种文化语境中的中国被殖民者和日本军人的形象逐渐销声匿迹了,甚至如今若拍摄类似剧情的影视作品,可能连常规发行都难以实现,也许会引起广泛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