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63年1月5日,姜文出生在唐山。

那時候,他不叫姜文,他爸姜洪齊忙于部隊工作,媽媽高陽剛生完孩子,半醒半夢之間,忘了之前定的名字。醫生支招:你家有個當兵的,叫姜小軍吧。

...

姜文兒時

父母忙時,姜文就在唐山鄉下和姥姥姥爺過日子,父母有空了,他便跟着他們四處旅行,去了貴州,又去了湖南。

與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過得惬意。

父親愛看書,他便也随着看了許多書;父親是電影迷,他也就随着看了許多電影。

藝術的生活沉浸時間長了,他還在學校話劇《消息樹》裡演了個美國大兵。

鄰居們見了,樂呵呵說,要不是這孩子長得醜了點,興許還能當個演員。

這句話深入骨髓。

10歲那年,姜文漂泊歸來,住北京内務部街11号部隊大院。

上房揭瓦,雞飛狗跳,是當時的姜小軍和幾個大院哥們最流行的快活方式。鬧夠了,就蹲在房頂上,抽煙,喝酒,彈吉他,唱蘇聯歌。

趁着還沒人知道姜小軍,姜文這個名字就定下來了。

日子就像電影的開頭一樣帶勁兒,仿佛永遠是夏天,陽光永遠耀眼。

這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馬小軍的寫照,也是姜文的青春年少。

...

《陽光燦爛的日子》

回京兩年,姜文考上了北京72中,班裡,他最小,比同班同學平均年齡要小三歲。

身邊來來去去,總是哥啊姐的,男生火爆陽剛,女生風韻成熟,打造了他貫徹一生的審美趣味。

學校裡,姜文和英達要好。

當時,誰也不知道未來,他們一個能編能導能演,國内國外獲譽無數,一個靠着《我愛我家》,成了國内家庭情景喜劇的開山鼻祖。

當然這是後話了。

...

英達課餘時總去找姜文玩,還鼓勵他去演戲。

姜文“醜”字紮心,沒什麼自信。英達父親是一等一的北京人藝台柱子,自然有了許多機會帶着姜文,出沒在北京人藝的台前幕後。

從《龍須溝》到《茶館》,當時的名角于是之精湛的演技,配上發人深省的劇本,一次次沖擊着姜文的認知。

原來美醜不是事,戲牛不牛才是真本事。

1979年,英達考上北京大學心理系,姜文卻被北京電影學院刷了。

英達哥們義氣,找了他爸英若誠親自輔導姜文。

第二年,英達騎自行車帶姜文去中央戲劇學院考場。

三場考試下來,再次被刷,最終還是中戲的張仁裡老師撈了他一把。


02

幸運,張揚,順風順水,成了青春期裡永遠比“同齡人”小三歲的姜文的青澀烙印。

如此沖鋒陷陣的小夥子,入了社會,依然是高調非常。

畢業後,姜文被分到了中國青年藝術劇院。

演了一年的話劇後,導演陳家林看中了姜文,希望他演《末代皇後》裡的溥儀。

...

80年代末,中西方都對末代皇室着了迷。

意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執導的電影《末代皇帝》在紫荊城開拍,改編自莊士敦的《紫荊城的黃昏》;

國内自然不想落後,周寰和張建民執導的劇版也在籌備中,劇本源自溥儀自傳《我的前半生》。

選了幾輪演員,定下了還在中戲上學的姜文。可合同簽訂之後,劇組改選了陳道明。理由是陳道明比姜文讨喜。

被刷滋味,學前體驗過一回,這次又來,姜文心裡窩起了火。

之後的《末代皇後》,一聽劇名就知道,主角不是溥儀,但姜文管不了這麼多。他為雪恥而拍。

他找了溥儀的紀錄片和《我的前半生》原著,反複觀看,銘記于心。

他去拜訪溥儀的弟弟溥傑,按照溥傑口述,在腦中還原溥儀的生活習慣細節,回家躺在床上還要和弟弟姜武說溥儀。

正是不計成本的投入,讓姜文的溥儀一炮而紅。

...

《末代皇後》

之後,姜文因此得了謝晉導演的賞識,與劉曉慶一起出演《芙蓉鎮》。

一個是剛畢業的小夥子,謝晉就已稱贊他是中戲最優秀的,是“五分中的五分”;一個高高在上,包攬了金雞百花獎雙料影後。

正是青春年少時,這位妩媚的大姐姐給姜文留下了美好印象,還沒等劉曉慶開口,姜文就先看上了她。

後來進了劇組,謝晉和所有工作人員,眼看兩人好上了。姜文錄音錄不好,謝晉還鼓勵說:你想想曉慶,一下子就錄好了。

...

《芙蓉鎮》

當然,藝術歸藝術,現實一直都在。

戲外,劉曉慶當時的丈夫陳國軍知道之後怒不可遏,直到離婚了“硝煙”還未散去,寫下并出版《我和劉曉慶:不得不說的故事》,詳細披露細節。

其中一段,按如今标準來看,倒是顯得姜文爺們了。

我和姜某面對面地坐着。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平靜地說:“你把你和劉曉慶的事寫出來。”

這時,我把書架上的一把小折刀拿到手裡翻來翻去,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你必須寫!”

不知是我咄咄逼人的氣勢占了上風,還是我手裡的小刀起了什麼作用,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拿起了筆。

 一九八七年在蘇州拍戲,我與劉曉慶開始建立戀愛關系(包括兩性關系)。

一九八七年底,我得知她已正式嫁人後,仍繼續追求她,保持這種關系。

我看完了這份東西,姜某又把它要了回去,說:“我想添幾個字。”

“你要添什麼?”

“我想加上 ‘因為我愛她’。”

2002年,劉曉慶因偷稅漏稅入獄,早已分手數年的姜文仍為她四處奔走。

當然,《芙蓉鎮》不僅僅是成就了姜文和劉曉慶的一段情緣,還助姜文得到了百花影帝,而此時他才不滿三十歲。

年輕時不斷闖禍,不斷上升的人很多,但能闖出來的,就沒幾個了。

姜文正好就是闖出來的人。


03

姜文能闖出來,憑運氣,更憑他對個人标簽的塑造、對叙事環境的不妥協。

1988年,姜文拍了《紅高粱》,國師和姜爺都是創造力極強的人,兩人從開機吵到殺青,最後拿出的作品自然不差,一舉奪得柏林金熊獎最佳影片。

成名對姜文來說,是水到渠成。而他想做的,不隻是成名。

1993年,演員姜文轉行做了導演。

他在《收獲》上看到了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深更半夜看的,第一眼就忘不掉了,想拍出來。

當時他和劉曉慶還沒分手,當姜文把自己關在西壩河北三環路邊的小黑屋裡,日雕夜琢地創作他的第一個電影劇本的時候,劉曉慶就當制作人,去雲南,香港,甚至去美國給他拉投資。

當然,結果一出,過程已經不重要了。

《陽光燦爛的日子》成了姜文開啟導演生涯最好的注解,它輝煌,夢幻,荒誕,情與欲在青春之夢的安魂曲裡,如烏托邦一樣存在着。

...

男性,個個放蕩不羁,松散而執着,喜歡挑點小事,卻又似乎不想激起真正的水花;

女性,像被不知疲倦的陽光穿透的玻璃器皿,青春飽滿,靈氣膨脹。

他們真想改變世界嗎?

或許隻是想活出自己,順便點綴一下那個暫時無關的壓抑現實。

《陽光燦爛的日子》殺青後,姜文和劉曉慶分手了。

或許是劉曉慶的定格太過絢爛,此後姜文的戀情一律十分低調。

先是與法國漢學家默默結了婚,後來又和周韻默默生了兩個孩子。離婚結婚像是皮影戲一般,神秘莫測。

...

姜文和現任妻子周韻

1997年,世紀末,無論老少都感覺生活有些微妙,仿佛有什麼事要發生,又仿佛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那時候,姜文不惑之年将至,心裡也想總得做點什麼,來安撫一下慌亂的身心。

他拍了《鬼子來了》。

電影成功了,它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更明哲保身的抗日形象,“人民”這一有實際意義的詞化作電影裡的符号:

精明與猥瑣并行,時刻想要美化自身行為的龌龊,又總是在推卸責任。

...

《鬼子來了》

電影在豆瓣上有9.2分的高分,橫掃戛納評委會大獎。

可是,因為批判性太過嚴肅,誇大了精英主義對愚民的明晃晃的刺眼的看法。

姜文被禁拍五年。


04

1993年,中國電影開放市場。2002年,内地的電影市場才算是真正進入了大片時代。

2009年,全國票房連續以每年35%的增速暴漲,《阿凡達》創下最高票房紀錄的同時,也創下了最長上映時間的紀錄。

2010年,《唐山大地震》以6.6億收官,打破國産票房紀錄。

姜文會拍戲,但不意味着會投資。從公司名字就可以看出。

有劉曉慶幫襯時,《陽光燦爛的日子》拍攝順利,期間還遇到了投資人,于是他與投資人一起開了陽光燦爛制片公司。

很快“陽光燦爛”煙消雲散了,後來他自己開公司,再次戲耍,取名“不亦樂乎”。

認真和用心都在電影上了,剩下的哪怕與電影沾了一點兒邊,都被戲耍下去。

神奇的是,姜文幾乎每次出手,都能踩中商業的痛點。

2010年賀歲檔,争奪激烈,陳凱歌攜《趙氏孤兒》出山,馮小剛手裡有《非誠勿擾2》,姜文有《讓子彈飛》。

...

《讓子彈飛》

馮小剛說過,如果哪一天姜文忽然醒悟,要開始拍商業片,那才厲害。

醒悟有多重含義,或從此隐于世,或與世一起喧鬧。

姜文選擇了中間的路。

《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以及陪得血本無歸的《太陽照常升起》,是他的現實主義批判作品。

那麼,到了2010年,47歲的姜文則遁入了魔幻主義的光影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他的人物、場景、叙事不是單獨出現,而是埋在無限的隐喻和符号之中。

...

《讓子彈飛》

他在電影裡說,讓子彈飛一會兒。

他還說,我想站着也把錢掙了。

這些話,最終成了中國商業電影時代,觀衆對姜文最新的記憶點。

姜文不再是朝氣蓬勃、自信飛揚的年輕人,而是正兒八經的姜爺。

這位姜爺在電影裡的面孔,是粗糙的,是洋氣的。他的嘴角總挂着一溜讓人捉摸不透的笑,他的話,逗趣而迷惑,經得起解構。

《讓子彈飛》無疑是成功的——6.59億票房。

比起陳凱歌的野心勃勃,比起馮小剛的輕車熟路,這部“民國三部曲”的頭炮,厚重,豐饒,充滿誠意,每一步都在撩撥,卻讓人充滿敬意。

但也正是這樣一部電影的成功,給了姜文超出預計的自信。可誰不是這樣呢?

當一個人可以将他童年時對火車的寄托,對兄弟義氣的誠摯回顧,與最私人的對世界的看法,融進一壇最民國風味的新釀,玩得不亦樂乎時,還有源源不斷的人願意買單。

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能讓人飄飄然呢?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覺得有人讀懂你,理解你了,而你作為話題的中心,一個被理解了的人,總是情不自禁要試試到底是否真的如此。

四年後,《一步之遙》便是一份解碼大禮,開頭就是姜文和葛優超級冗長而絢爛的舞蹈表演。

...

《一步之遙》

它沒跟上叙事,隻是無盡的絢爛,無盡的表演,浮誇又虛無,觀衆們一下子被拖入了與電影脫解的獨立呈現中。

與其說自己在看電影,還不如正置身于一種被哭笑不得擠兌到無處落腳的境地,隻能任憑憤怒撲面而來。

又四年,比起《一步之遙》,《邪不壓正》的歡鬧更勝。

...

《邪不壓正》

超快節奏的剪輯,超多人物線的平鋪與交錯,絢爛從一開始就拔得頭籌,并像陀螺一般以超快的速度,拉扯着電影中的人物一次次讓步,一次次荒腔走闆。

最典型的,莫過于底層白姓與高層官員的對比。

比如,唐鳳儀的正房野心與最終求死;關巧紅的自由,獨立與象征性十足的小腳。

比如,戲中大佬呢,他們從大惡之人變成了警察局長,從革命家變成了同流合污的騙子。

李天然要複仇,最後卻發現自己身負使命,個人意志像煙花一般,隻要需要,就要在國家重任的天空中化為灰燼。

而不單是李天然的理想要化為灰燼,大佬的荒腔走闆與百姓的拼命向上,也在一片槍戰中,醜态畢露,泥沙俱下。

...

《邪不壓正》

既如此,複仇意義在哪裡?

而李天然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05

《十三邀》裡,姜文說過一句話:

“一天瞎擔心什麼啊,人毀滅不了地球也救不了地球,管好自己的事兒就得了。”

他這是在教訓許知遠焦心過頭,但他也說,“我覺得我很正常。”

姜文曾想構建一個他的童話世界,馬小軍可以永遠和哥們嬉鬧,外面的時間可以像子彈一樣,永遠在别處飛一會兒。

但時代無異是強勢的。

妖娆妩媚,極懂得運用自身情與欲優勢的女性,本不應曾為姜文電影的專用符号,但她們如今隻能在電影裡,才能盡情美豔。

爺們本就是中年男人的群像符号,如今也被“油膩”、“大叔”消解了。

姜文57歲了。

他說,希望年輕人有本事取他代之。

如今,圈中大佬還有誰比他更像當年拼命融入時代又悲傷的馬小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