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由于papi醬的孩子随了父姓,我們又見證了一場網絡鬧劇。

而在這場大劇中,“婚驢”這個對女性的污名化稱謂,更是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今天要說的這部電影,主角是一位四十歲的女性。

再看她的生活,公公老年癡呆,婆婆去世,老公窩囊膽小,兒子青春期。

這要是給有些人一聽,估計又得強行安上“婚驢”的名号。

這部電影來自香港導演許鞍華。

片名《女人,四十》,就已透着一種欲言又止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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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香港新浪潮的主力之一,許鞍華曾六次拿過香港金像獎的最佳導演,尤為擅長塑造女性形象。

從《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到《半生緣》中的顧曼桢和顧曼璐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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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水圍的日與夜》中的貴姐,到《玉觀音》中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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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桃姐》裡的桃姐,到《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中的姨媽葉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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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電影中的這些女性身上,無一都充斥着一種人生的悲涼。

但她絕沒有放大這種悲涼,而是細緻描繪了一種女性自身的主體意識。

鏡頭緩緩展現她們身上那種在歲月打磨下愈加堅韌的品質,哀而不傷。

這種特點在《女人,四十》中的阿娥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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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娥,香港一家老式衛生紙公司的職員,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住在破舊的老樓裡。

繁重的家庭重擔,拮據的經濟狀況,使得阿娥必須保有一套獨特的生活智慧以及一顆強大的心髒。

電影一開頭,隻見阿娥目不轉睛地盯着魚攤上一條魚,過一陣才跟老闆說她要買。

老闆麻利地上了秤,結果阿娥說他錢算多了。

怎麼多了呢?阿娥算的是死魚的價錢,老闆算的是活魚的價錢。

可問題是,這魚的确還沒死啊。

隻見阿娥趁老闆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巴掌把魚拍暈了:這不就死了嗎?

這個情節設置很見導演和編劇的功力,沒有一定的生活經驗絕對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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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們看到阿娥在自己生日這天還扣扣嗖嗖。

她手起刀落把魚分成三截,把中間那塊最大的收起來,放進了冰箱留着下次吃。

看到這個情節,是不是像極了很多人的麻麻——

靠着這樣的“小詭計”,把緊緊巴巴的日子過得活色生香。

母親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而是生活讓母親學會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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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飯菜的過程中,可以發現一個細節,阿娥的婆婆對她就像疼愛自己的閨女一樣。

婆婆把做好的大蝦偷偷塞進她的嘴裡讓她吃,讓她不要忙活去休息。

而這種女性之間的互助和情誼,也是許鞍華電影的一個特色。

比如《天水圍的日與夜》和《得閑炒飯》,這兩部電影都是通過女性之間相似的命運來表達女性情誼。

但阿娥的公公看起來則像是一個舊式家庭中嚴厲的大家長,即使得了老年癡呆也不改“男權”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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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從小賣店搶了一袋面包後,非要命令好不容易下班剛坐下來想開一局麻将的阿娥幫他撕開。

比如要換鞋的時候,阿娥兒子想幫忙他還不讓,義正言辭地說:“要女人換鞋”,阿娥隻好蹲下來幫他換。

再比如吃飯的時候,明明是阿娥生日,隻有等公公坐下來了之後一家人才能開飯……

是不是光聽起來就很令人窒息了?但生活從來都是一難接着一難。

最疼愛阿娥的婆婆,在某一天突然離世,阿娥主持着喪禮。

這個時候我們看不出阿娥的悲傷。

她雷厲風行地安排着各種事,招待着遠道而來的親友,精明果斷地拒絕喪禮用品賣家的無良推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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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許鞍華在這麼一部充滿悲劇意味的電影裡安插了不少喜劇橋段,令人驚歎于她的巧思。

比如從台灣趕來的姑姑,一進門就沖着婆婆的遺體直沖過去,嚎啕大哭卻未見落淚。

更有意思的是,阿娥在一旁拉着她,故意弄花了她精緻的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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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什麼時候阿娥才表露出自己的悲傷呢?

在葬禮過去之後的某一天清晨,阿娥像往常一樣在天台晾曬衣服。

她的耳邊萦繞起阿婆生前唱過的歌:“休涕淚,莫愁煩,人生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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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唱詞,就是整部電影的眼,是阿娥一生的寫照,也是許許多多被罵作“婚驢”的女性的寫照。

阿娥蹲在地上放聲大哭:“阿婆,我好想你呀……我很累了,我受不了了。”

這個時候,阿娥正面臨着家庭事業的雙重壓力。

工作上,剛滿四十的她,卻隐約感受到了下崗的危機。

講着一口流利普通話的時髦大陸妹給公司帶來了數字化,阿娥那種純手工純腦力的工作方式面臨着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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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中,老爺子的老年癡呆愈加嚴重。

他要麼把肥皂放進嘴裡,要麼在大街上亂跑差點被車子撞到,随地大小便,一到半夜就開始上演各種戰鬥情形——他年輕時是海軍領導。

但令人吃驚的是,老爺子忘記了自己的妻子、兒子、女兒、孫子,卻唯獨認得阿娥。

阿娥成了家裡唯一有辦法對付老爺子的人。

白天要工作,晚上要被公公吵醒,阿娥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隻能把老爺子送到養老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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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條件好的養老院拒收習慣性走失的老人,條件差的養老院會虐待老人。

阿娥來探望公公時,他臉上多了一塊傷疤。

看見阿娥,他近乎懇求道:“帶我回家好嗎?我想回家。”

阿娥終究是心軟的,她立馬帶着老爺子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陽光傾瀉下來,漫天飄落的楊絮灑落在兩人的肩頭。

老爺子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蹦蹦跳跳:“下雪啦,下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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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影片的英文片正是Summer Snow。

夏天會下雪,縱使生活艱苦,我們依舊能逆水行舟,作樂其中。

好在,工作上阿娥也順利地渡過了難關,讓老闆重新認識了她的價值,甚至給她放了一個月的假。

在這個假期裡,阿娥整日細心照顧公公,觀察着兒子甜蜜青澀的初戀,與老公重新體會了一把愛情的甜蜜。

在夏日的野餐中,老爺子為阿娥送上了一束他自己采摘的鮮花。

并在兩人獨處時回光返照似地突然說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人生是怎麼一回事嗎?……人生是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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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留給阿娥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在世的最後一句話。

它像是人生總結,也像是對阿娥的教導。

人生是很有趣的,人生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個結果或是一個詞。

婚姻和家庭、男性和女性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影片的結尾,阿娥一邊吃着東西,一邊等待着正在工作的丈夫下班。

而阿娥的丈夫看到妻子發的那條信息“以後我們多花一點時間在一起”,情不自禁地露出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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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我們勇敢無畏,擁有一顆強壯的心髒,人生一定會更好的。

如果沒有變好,那一定是沒有到最後。

這不是雞湯,是人生在世所必需的信仰。

四十歲,對于女人來說是一個要面對“中年危機”的時刻,女性面臨着來自社會、家庭、身體的各種壓力。

但阿娥用一種中國女性長久以來的堅韌抵禦住了這種壓力,并且挖掘出生命的美好和人性的溫存。

如果這樣堅強的女性要被稱作“婚驢”,那我們真的需要認真去思索一個問題:

在同義反複與話語霸淩中,所謂的女權主義者是否建立起了一種健康的女性主義觀點,以賦予女性更多的選擇,而不是在同性之間造成分裂,在異性之間激起對立?

當一種值得贊頌的品質被污蔑,當一種流傳千年的生活智慧被貶低。

我們為這個時代所貢獻的,或許隻是一團團無用的數據與流量。

如今被資本、數據與流量所裹挾的我們,似乎加重了拉康口中的“人的分裂”。

我們不僅是符号,更成為了資本家們可以随意支配的棋子。

你以為的自由言論隻是你以為的,我們不僅沒有成為“前浪們”所無法想象的後浪,更在各種閹割和自我閹割中無法喘息。

阿娥一家在中西交融、新舊交替、通貨膨脹沖突中的90年代香港艱難生存。

簡陋的棚屋,擁擠的電車,逼仄的樓梯間,肮髒的街角,過時的衣裙,讨價還價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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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生活遠離繁華優雅,但這些瑣碎的生活場景,在許鞍華的鏡頭下都透出溫婉的暖意。

影片不斷出現的籠罩在夕陽下老街的空鏡頭,讓這些原本俗不可耐的市井煙火,散發出古拙醇厚的柔光。

帶着喜感妙趣的叙述,将生活的艱辛表現得優柔不迫,讓影片在辛酸中洋溢着诙諧。

我們需要适當地去感受這些瑣碎,去感受真實的女性,去重新審視你的祖母、外祖母、母親,姑姑、大姨……

從她們身上去體會女性的力量,而不是在自己的腦袋中幻想出一個從來不存在的虛無缥缈的女性。

請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生活,請尊敬任何一個在生活中用盡全力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