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

蘇州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這麼多年了我竟然還沒有習慣。前兩天我還穿着衛衣呢,這幾天便換上了短袖T恤。空氣裡一時間也平添了許多潮濕悶熱。就連蚊蟲都在不厭其煩地提醒我,是夏天。

夏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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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和菊次郎

知道北野武導演是因為喜歡久石讓的音樂。而知道《菊次郎的夏天》這部電影,則是因為《Summer》是久石讓的衆多作品中,我最愛的一首。

其實對于這部電影,我的觀影過程十分坎坷。

第一次看,是小學練習《Summer》這首曲子的時候。

那時候不懂,隻覺得這電影比夏天本身還叫人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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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和正男

外加上正男在公園被變态大叔騷擾的那一段實在給我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我便早早棄劇了。并且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菊次郎的夏天》都被我打上了一個标簽——黑暗變态片。

直到後來終于長大了,再次回顧這部作品的時候,才解開了這層誤會,慢慢懂得了那種,專屬于北野武的,硬漢的溫柔。

“先生,來一起玩吧,為了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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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用搶來的天使鈴铛安慰正男

目的地本身并非旅行的意義

《Summer》這首曲子,不管是交響樂,還是鋼琴獨奏的版本,都由兩組旋律疊加而成。

一組是飄在上面的,較為緩慢綿長的旋律。仿佛那悶熱的夏天,如此漫長,又像遠方不曾謀面的母親,遙不可及。它讓我們将視線落在遙遠的天際線上,看到那一條又一條走也走不完的公路。

與此同時,另一組由短促單音組合而成的旋律則鋪陳在下方,歡快活潑地跳躍着,像極了菊次郎和正男在不斷地前進,并用那渺小的身影和快速的步伐,在烈日下這趟特别的旅程中镌刻着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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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和菊次郎

在影片的開頭,正式的故事開始之前,北野武和久石讓就用這樣的音樂讓我們看見了一條路,還有那條路上尋尋覓覓的人們。

《菊次郎的夏天》可以說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主人公們因為各自的原因,而啟程上路,奔赴同一個目的地。

暑期裡,所有的孩子們都去度假了,足球訓練營也停課了,父親車禍去世,母親也身處别的城市,外婆又要上班,隻剩下正男一個人,守着空蕩的房子和冷了的飯菜,無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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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

為了緩解這個孩子的孤獨,婆婆的朋友,也就是菊次郎的妻子提議由菊次郎帶着正男去海邊。于是正男便上路了,懷揣着對母親的憧憬。

這是促使他上路的動機和原因。

相較于此,菊次郎此行的目的則比較複雜,我想在後面慢慢細說。

而這個目的地便是正男母親的家。雖然這樣的目的地是主人公們旅行的直接原因和最大欲望,卻并非這段旅程最重要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這些本來殘缺抱有遺憾的人們,要在這條路上如何完整自己,獲得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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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鈴铛

在很多公路片中,直到影片結尾,主人公的原始目标也沒有實現。

比如在《陽光小美女》中,小女孩并沒有如願以償的成為選美皇後。可她的家人們卻在這段旅程中重新認識和定義了他們的家庭關系,明白了親情也許大過很多他們不懈追求的東西。

回到《菊次郎的夏天》中,正男同樣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即便是已經遠遠的看見了母親,卻還是因為她已重新組成家庭,而沒能獲得期望中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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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和菊次郎在酒店裡遊泳

可是他和菊次郎都在這次漫長甚至是充滿了各種意外的旅行中,收獲了遠大于此的驚喜。

“——叔叔,你叫什麼名字啊?

——菊次郎。他媽的,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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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
這個夏天,是菊次郎的夏天

這個夏天其實可以分成兩部分。

第一部分是菊次郎帶着正男去尋找他的母親。

在影片的開頭,正男剛剛放暑假時,從學校回家。在路上,他碰見了菊次郎和他的老婆。

這對夫妻望着小男孩獨自離開的背影,讨論起了關于他母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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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和老婆看着正男經過

菊次郎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他媽媽肯定早跟别的男人跑了。”他妻子卻反駁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媽一樣?”

菊次郎沒再多說自己的家事,隻是輕描淡寫地開了句玩笑,便把話題引向了妻子的母親,調侃她也曾有過多段婚姻。

看似平常不經意的一段對話,卻道出了這個夏天陪伴一個小男孩找尋母親的經曆對菊次郎來說如此特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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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

我一直奇怪,菊次郎這麼一個痞裡痞氣,滿嘴髒話,甚至可以用流氓來形容的男人,究竟為何願意“浪費”一整個夏天,犧牲賭錢喝酒的時間,陪着一個小孩在烈日下行走?

的确,在他粗犷的外表下,有着被溫柔善良包裹着的細膩。的确,在他的蠻橫霸道後面藏着一個孩子般天真爛漫的内心。

可這樣的動機對我來說,都還不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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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的母親

直到我看見正男的母親走出家門,目送自己新的丈夫和他們所生的女兒離開時,我才又想起開篇的那個玩笑話。

原來菊次郎也曾是正男。

正如在鄉間廢棄的公交站裡,這個中年大叔望着躺在腿上熟睡的男孩輕聲說出的那句“原來他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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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和正男在公交站

對于這個中年人來說,此行是他童年經曆的一次再現,也是他彌補童年所有遺憾的一次嘗試。

我想這大概才是他上路的根本原因,也是他最初的願望。他希望通過陪伴這個年幼的男孩尋找母親,來緩解年少時母親選擇離開另謀生路,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那份傷痛。

他渴望在這個男孩身上,看見所有自己不曾經曆過的奇迹。

隻是這樣一份美好的希冀,終于還是落空了。兩人隻好再次走上回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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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和菊次郎在路邊

本來故事到這裡就該結束了。

但是它并沒有。

我看的版本正巧分成了上下兩集。看到這裡,我瞄了一眼進度條,卻發現第二集才剛剛開始。

換言之,菊次郎為了不讓正男帶着失望回家,而帶他和路上結交的新朋友們去露營的故事并非結尾的拖沓,而是同樣有着非凡意義的,這個夏天的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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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露營

一行人搭着帳篷在星空下講着神話,拿着魚竿在沒有魚的水塘邊釣着童年。

他們放下了所有成年人該有的理性和體面,不顧一切的在水裡搞怪、扮醜,甚至連衣服都不要了,隻顧盡情的在夏日的生機裡狂奔。

與其說這群大人是為了正男那孩子的一個微笑而拼盡全力去玩耍,不如說是為了自己遙遠記憶裡的那個孩子而放下生活中的不如意,恣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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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去療養院看望母親

在這個部分裡,菊次郎開始了彌補童年遺憾的第二次嘗試。在療養院的餐廳裡,他隻是遠遠望了一眼年邁的母親,并沒和她說上一句話便離開了。

和正男的旅行,使他終于有機會在自己也已經到了母親離開的那個年紀時,得以以這種特别的方式與過去和解。

從此刻開始,他不再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那個選擇遠走高飛的母親形象上,而是專注于當下眼前的男孩和自己。

他希望依靠主動的創造來獲得快樂,并以此教會正男:當人生必然存在一些遺憾時,保留那顆童心,時刻從浪漫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那麼生活将永遠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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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男

就像影片從背着藍色天使背包奔跑着的正男開始,又以相似的場景結束。

兜兜轉轉,旅行最終不過是走回原點,而生命走得再遠,它的快樂也還是來源于那顆最真摯的本心。

菊次郎給正男的童年創造了一段美好回憶,也借此給自己孩童時期欠缺的所有美麗一個交代。

“如果每一個混蛋的内心都住着一個天使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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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和正男

當夏天“禁止入内”

北野武獨特的視角加上久石讓動人的音樂,所碰撞出的火花帶來的力量是難以想象的。

每當《Summer》、《The Rain》、《Mother》這些音樂響起時,我總是忍不住落淚。

但在這種種之外,最觸動我的還是影片裡的一個畫面。

那是菊次郎帶着正男,與路上遇到的年輕情侶在路邊開闊的草坪上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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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在草坪上玩耍

那片草坪仿佛是一個專屬的青春王國,大人們無論是學小醜抛球玩也好,還是扮作投币電動玩偶也好,仿佛都随着周圍洋溢着生機的綠意回到了孩提時最自由的天地。

而就在我們目睹着他們沉浸在無憂無慮之中時,鏡頭卻悄無聲息地緩慢拉出,畫面由近景變成遠景。

我們也漸漸看見前景處那四個本來隐藏在屏幕之外的紅色大字“禁止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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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

在告訴我們此刻的他們是多麼的自由快樂、無所顧慮的同時,那醒目的紅色仿佛也在警醒我們:

也許步入了人生的某個階段,我們便不再能自如地回到那個天真爛漫的時光了,現實生活迫使我們一步步長大,不再做個孩子。而重拾那些快樂,需要勇氣。

如果說夏天代表着所有的生機活力,代表着種種這些美好的、屬于孩子的嬉笑玩鬧,和最純真的快樂,那麼這個鏡頭似乎也講出了,這個夏天更是菊次郎的夏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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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次郎與正男告别

因為,對于正男來說,這個暑假不過是一個年輕男孩的成長,可對于菊次郎來說,這是一個中年男人對過往燦爛的回溯。

要知道,在漫漫人生路上,我們有無數次成長的契機,可是能夠讓我們放下一切扭轉四季年輪,回到童真爛漫、定格在夏天的機會卻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