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去年單位換了領導以後,同事們都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以前懶散的,現在變得勤快;以前消極的,現在變得積極;以前斤斤計較的,現在變得寬宏大量;以前不愛當衆發言的,現在都快成話痨了。
不是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嗎,怎麼我身邊的這些同事們,大幾十歲了還在“重新做人”——自我革命也真夠徹底的。
幸好新領導是思想開放型的,工作經驗豐富,溝通協調能力很強,不像前幾任領導那麼封閉保守,對單位的文化建設确實能起到正面積極的作用。
他對工作環境和工作質量的要求也非常高,不到一年時間就把單位的辦公環境和工作作風都整改了。他的到來就像鲢魚一樣攪動了一潭死水,讓一群已經躺平的沙丁魚活蹦亂跳起來。
他還提倡“低調做人,高調做事”,注重信息宣傳工作,不管大事小事都要留痕。同事們響應速度很快,高調做事絕對沒問題,高調做人也是必須的,算是超标準落實領導的要求吧。
雖然我完全贊成現任領導營造的講究主動作為的工作氛圍,但卻跟不上同事們大幹快上的前進步伐。他們一旦高調起來,帶給人的“驚吓”可比“驚喜”多得多。
這些年,單位領導跟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同事們也像變色龍一樣,按照每個領導的“癖好”不斷調整自己的言行舉止,有的同事甚至連穿衣風格都與領導保持一緻。
不知道他們是否“享受”上班的過程,反正我在旁邊看着都覺得好累。但在他們眼裡,我絕對是個“異類”——跟不上形勢就不說了,做人做事還從不顯擺(連微信朋友圈都很少更新),也不愛和大家套近乎,選先評優、職務晉升之類的“好事”更是與自己無關。
好在我自己尚能做到邏輯自洽——在随波逐流的環境中堅持做自己,吃虧就是家常便飯,但至少人格不會分裂。畢竟喜歡看别人表演是一回事,自己站在舞台中央表演是另一回事。
面對這些改頭換面的同事,我倒希望他們是被現任領導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才努力表現出自己好的一面。但我深知他們經過多年耳濡目染,演技日臻完善,直接轉行進娛樂圈都混得下去。
作為一個資深戲迷,我在八小時以内,喜歡免費欣賞同事們表演自己的故事,而在八小時以外,則喜歡付費觀看專業演員表演别人的故事。
上周末正好看了諾蘭導演的最新大作《奧本海默》,讓我開始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那個充滿意識形态恐怖的年代。不然的話,連抑郁的可能性都很小,直接瘋掉倒是大有可能的。我可沒有奧本海默那麼強大的内心世界和思想定力,能堅持參加長達四周,以羞辱、陷害他本人為目的的聽證會。
其實自從看了《信條》以後,我就覺得自己已經跟不上諾蘭導演的節奏,影片中不斷交叉的時間線和叙事線在我腦子裡亂成一團。
我能鼓起勇氣去看《奧本海默》,一方面考慮的是人物傳記片,不可能像科幻片和動作片那麼燒腦;另一方面也确實對奧本海默這個人非常感興趣,好奇諾蘭導演會在大銀幕上怎麼呈現他的人生故事。
這部影片倒是不費腦子,但費眼睛,出場人物多,場景切換頻繁。讓我印象最深的也不是原子彈爆炸瞬間的炫目場面,而是在特定社會曆史背景下,那些能夠左右曆史進程的人,所表現出來的做人、做事的原則和邏輯。
雖然影片的劇情是靠人物對話來推動,許多地方都是點到為止,并沒有過多展開,但除去那些物理學方面的專業術語,還是能讓人深刻地體會到搞科研和搞政治是兩回事,不僅思維邏輯完全不同,而且做事的出發點、落腳點也不一樣。
就影片所展示的内容來看,被稱為“原子彈之父”的奧本海默隻講科學,不講政治,在公開場合說話口無遮攔(以學者的态度來對政治問題發表看法),以緻于被官僚機構的人設計陷害,不得不經曆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在原子彈剛爆炸成功的時候,他确實風光無限,該有的榮譽都有了。但二戰結束後,他卻因為反對核擴散和發展氫彈而備受責難,甚至被有關部門懷疑威脅國家安全,連安全許可權都保不住,直到去年底(他都去世五十多年了),才得以徹底“平反”。
奧本海默具有典型的科學家思維,又長期深陷于原子彈爆炸後的倫理困境,認為自己是“世界的毀滅者”。在面對聽證會咄咄逼人的質疑時,他既沒有針鋒相對地怼回去,也沒有為自己作過多的申辯,還被迫交待了不少個人隐私方面的問題。
透過這個毫無正義、公平可言的聽證會,我看到的是奧本海默和那些官僚機構的人完全不同的精神境界,前者的眼裡隻有“真理”,而後者的眼裡隻有“利害”。
那些一心想讓奧本海默身敗名裂的人本來打算用聽證會來達到羞辱他的目的,但最終在傷害奧本海默的同時,也把他們自己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從曆史發展進程來看,這場精心策劃的聽證會并沒有真正的赢家。
其實還有不少和奧本海默同時代的美國科學家,公開反對核擴散和發展氫彈,隻是他們沒有奧本海默那麼大的影響力,也沒有像奧本海默那樣被安全部門長時間監視和剝奪安全許可權。
奧本海默的遭遇令人唏噓,他應該沒有預料到自己在引爆原子彈的同時,也會引爆他内心的“炸彈”——不是思考戰争的危害和科學的邊界,就是感覺自己的工作“違背了内心和靈魂”。他的反思與自責又為潛在的敵人提供了攻擊他的機會。
通過大銀幕,我們看到的是奧本海默大起大落的人生經曆,以及理想主義與政治現實的強烈反差。他會做事,但不會做人,才智超群又過于我行我素,甚至缺心眼到得罪了人還不自知。
在我眼裡,他是一個頭頂光環,站在舞台中央的人,但他不會表演,也不屑于看别人表演。我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更加滿足于自己的現狀。不就是繼續做一個看戲的人嗎,能有多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