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24年4月8日 21:51原載于我的微信公衆号“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已被永封)

原文:鄭福成、趙心水

提取:笑志狂談

校對:笑志狂談

導語

這陣子,我在本号分享了電影《特快列車》注釋字幕修訂版和相關文獻,還有介紹和評論1964年4月2日吉林鐵路局五〇二次客車搶運傷員事件的通訊、社論,另分享了根據這一事迹改編的故事。

現在和大家分享《“特快”列車》電影文學劇本第二稿,是我根據長春電影制片廠1965年3月15日出版的《電影文學》(月刊)1965年3月号第21-43頁的相關内容進行提取、校對而來的。

需要注意的是,劇本中用“狹谷”而不是“峽谷”,用“楞”而不是“愣”,這并不是我打錯字,而是原雜志就這麼印刷的。我在同時期不少著作和刊物上發現了同樣的情況,推測這應該是當時的用字習慣。為尊重文獻原貌,我保留了雜志印刷裡的這些字。

自購的《電影文學》(月刊)1965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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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快”列車

◎鄭福成趙心水

第一章

列車長裴蘭英率領十二名女列車員,整隊走進派班室。派班室分裡外兩間,外大裡小,中間隔着一排玻璃門窗,門窗都是敞開着的,看上去,裡外隻隔着比桌子稍高一些的半截牆。

值班員站在小裡屋,兩手扶在放着四台電話機的桌子上,注視着外屋的娘子軍。在他身後站着客運段的段長。

隊伍列成三路縱隊站定。

裴蘭英站在隊列的右側,舉手敬禮,朗聲報告:

“五〇二次列車長裴蘭英,率領全體列車員報到。請值班員點名,檢查着裝佩戴。”

“請稍息!”值班員還禮後,審視列車員們的着裝。

列車員們,個個年輕健美,證章佩戴齊全。頭上是一色的白毛線帽,身穿藍色制服,兩排金光閃閃的壓有□符号的銅扣綴在胸前,顯得精神奕奕。

列車員胸前的人民鐵路路徽

值班員滿意地:“着裝合格!”他兩眼轉向懸挂着的名牌,叫道:“安晶敏!”

一個高個梳長辮的姑娘輕聲答道:“到。”

值班員又叫:“霍然!”

一個團團臉,黑眉大眼的姑娘高聲地答:“到!”

值班員:“韓曉芬!”

一個梳短發、年紀較輕的姑娘慌忙答道:“有!”話一出口,覺察不對,急忙改正:“到!”

值班員見狀,微笑道:“要好好地向老列車員們學習。”

韓曉芬小聲答應:“是。”鼻尖上已沁出汗珠,看樣子,她還不習慣這種陣勢。

值班員點過名,吩咐說:“列車編組沒有什麼變化,客流正常。春融季節到了,道路已經開始翻漿,天氣變化無常,這就給我們增加了不安全的因素。根據天氣預報,夜間兩點前後,有七至八級的大風,風中夾雪,希望同志們注意。”

裴蘭英答聲:“是!”

值班員點頭,轉身對段長說:“請段長指示!”

段長拿着一叠信件走上前來:“這是旅客給你們來的表揚信,到終點以後組織全體同志閱讀。”

裴蘭英珍貴地接過信。段長又說:

“對任何事情都要用毛主席一分為二的觀點去看,當旅客肯定我們成績的時候,應該更嚴肅地看到我們的缺點和不足。要不,好話裝滿了腦子,可就容易産生驕傲自滿!”

裴蘭英重重地點點頭。

段長退後,值班員又走上前命令道:

“立即進入崗位!祝同志們趟趟滿堂紅!”

裴蘭英領頭喊道:“全體列車員保證——”

姑娘們整齊地接道:“聽黨的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音樂悠然而起。

裴蘭英帶領着姑娘們,整隊走出派班室。

始發車站。

淡黃色建築物的頂尖上,有一個小小的鐘樓,下懸巨幅毛主席的畫像,畫像下浮雕着紅色的鐵路路徽,路徽下橫書“通集站”三個大字。

在建築物的前面,對稱地樹立着兩座一丈五尺多高的冰塔,塔頂各托着一顆亮晶晶的紅五星,塔下圍了一群小型的、奇異多彩的冰燈。夕陽照射,冰珠點點,五光十色,把個站台裝點得如同琳琅世界。這是祖國北方的奇景,也是鐵路職工們文明生産的标志。

冰燈的兩側,延伸開來,樹立着兩幅标語牌。左邊寫:“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右邊寫:“大學解放軍,徹底革命化!”

傳來了響亮悅耳的鐘聲。

鐘樓上的時針正指在四點上。

随着鐘聲,安裝在冰燈内的五色電燈泡霎時齊明,五彩的光芒,一起反射在毛主席畫像的周圍,淡黃色的建築物上,如同百花盛開的園地。正是:

“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看這邊,是輝煌奪目的站台,幽柔雅靜。看那邊,是鐵馬往來的站線,火熱奔放。這就是車站上獨有的風光。

文靜的女列車長,率領着姑娘們的行列進入站台,每人手裡多了一個帶“獎”字的手提兜。

隊列中的韓曉芬與别的姑娘不一樣,她兩眼不住地東張西望,似乎對一切都感到有趣和新鮮,這正與老列車員們的神态形成對比。

忽然,她一眼看見了一位清掃站台的中年人,忍不住心中高興,高聲喊道:“爸爸!”

一聲喊,切斷了音樂。

列車長裴蘭英急回首,嚴厲地瞪了小韓一眼。

掃站台的中年人皺起眉頭向這邊看了一看,搖搖頭,仍然一絲不苟地清掃着。

韓曉芬碰了個釘子,也安靜下來,趕緊改正錯亂的步伐,默默地走着。

就在這時,一台倒行的機車,牽引着一列整潔明亮、全是國産的綠色客車,徐徐進入站台。

列車員的行列,幾乎是與列車同時停下。

裴蘭英走到橫列的前面。她剛要說話,就見一位戴客運工作人員臂章的人,提着一筐蘋果,拿着一封信,來到裴蘭英跟前,說道:

“裴車長,剛才有一位同志讓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你。”說着遞過小筐和信。

裴蘭英接過東西,問道:“誰?哪兒的?”

“我也不知道。說是你一看信就知道啦。”來人轉身走去。

裴蘭英拆開信,看了一眼,擡頭對姑娘們說:“來,靠近點。”

衆姑娘在裴蘭英的前面圍成半圓形。裴蘭英把信遞給廣播員,說:“你口齒清楚,給大夥念念,小點聲。”

廣播員接過信,念道:“閨女們!你們怕是早已把你大娘給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們。要不是你們在火車上給我請大夫、找藥、喂水、喂飯,背上背下,搶救我的急病,我一個老太太,怎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怎能好的這麼快呢?這一兩個月,我身闆越好,就越想你們,鄰居家的不論哪一個姑娘沖我一笑,我就覺着她特别象你們十五号姑娘……”

韓曉芬聽到這兒,看看胸前佩戴的“通客15号”證章,驚奇地問道:“我?我才來了五天哪,那時候……”

霍然接話說:“那時候,你這個胸章還在咱們列車長身上呢!”

裴蘭英制止地:“别吵,接着念!”

廣播員繼續念道:“現下有便當人去通集,我給你們帶去十三個蘋果,東西挺少,可這是你大娘在一大筐蘋果裡一個一個地挑出來的,挑的都是最大最紅的。這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姑娘們靜靜地聽完,紛紛地議論開了:

“這是不是二月二十四号的那個老太太?”

“不一定,也許是一月份那回。”

“咱們十三個人,正好是十三個蘋果。”

“咱們不能收旅客的禮物!”

裴蘭英打斷人們的議論:“好啦,同志們,進入崗位,檢査備品,準備迎接旅客。至于蘋果,以後再研究如何處理,先由團支部書記安晶敏同志保管。”

姑娘們答應一聲:“好!”各自散開,奔向車廂。

從姑娘們散開處,隻見一個手裡拿着一卷紙的人,走到那位掃站台的人的眼前,問道:

“您看見我們機務段的指導司機周德海沒有?”

掃站台的人,是分局黨委書記兼政委,他将近五十歲的年紀,一眼看去,是個老工人的模樣。他直起腰,四下看了看,說:

“剛才照過一面兒,現在嘛……哎,那老頭離不開機車,你到機車跟前看看去吧。”

來人答應一聲:“好。”擡腿奔向機車。

建設型的機車,被擦得油黑光亮,銅鐵分明。

機車旁,司機手拿檢點錘在敲敲打打,副司機在往走行部件上給油。來人走到跟前問:

“司機,看見周師傅沒有?”

司機用手一指:“在前邊。”

機車前面,老周頭正在擦拭前燈,在他身旁打下手的是司爐小劉。

來人叫道:“周師傅!”

老周頭聽見喊聲,轉過身來。他五十開外年紀,圓墩墩的臉龐,根根見肉的絡腮胡須,幾條皺紋象似用刀子刻上去的既深又粗,兩條眉毛長得幾乎遮蓋上一對有神的眼睛。他頭戴工人帽,身着黑色的舊作業服,渾身上下一派威嚴氣。他居高臨下,瞧了來人一眼,并未立即答言,轉身指着燈,對司爐小劉說:

“這燈,是機車的眼睛,要把它保護得亮亮的,讓它照得遠遠的,可不能讓它成了近視眼!”

小司爐規規矩矩地答聲:“是!”

老周頭走下機車,來人遞過一卷子文件,說:

“周指導,這是給您準備的開會材料。咱們吉林鐵路局的會是後天開,我尋思您明兒個白天和别人一塊兒走呢,不知道您走得這麼急!”

老周頭接過材料,順手撈起放在站台上的短皮大衣,把材料放進裡兜内,一闆一眼,嚴嚴正正地說道:

“今兒夜裡有大風雪,不太放心,就提前一晚上走。也想跟這個車班兒瞧瞧沒過門的兒媳婦工作得怎麼樣,剛提升,瞧瞧她是不是夠格!”

來人好奇地問:“誰呀?”

老周頭嚴肅地:“保密!”他披上大衣,又和緩地解釋說:“我們爺倆還從來沒說過話,這關系呀還沒接上呢!”

衆人“啊”了一聲明白了。

來人又問:“周指導,沒事兒啦吧?”

老周頭:“沒事,回去吧!”

來人走去。老周頭展望四外的天空,對司機、副司機和司爐說:“今天晚上可不同往常,幾個人要把眼晴睜大點兒!”

司機點點頭:“放心吧,師傅!”

老周頭沒再說啥,也不瞧誰一眼,拍腿往後就走,走了幾步,好象想起了什麼,又站下了。他朝小劉問道:

“看見我的背包沒有?”

小劉:“沒看見!”

老周頭想了想:“啊,在車廂裡。”轉身走去。

司爐小劉望着老周頭走去的背影,把眼光轉向司機說:“我的天,他可走了。我是誰也不怕,就連咱們分局的韓政委,我都不怕,可就怕這個老頭兒!見着就怕,也說不出來為個啥!”

司機說:“怕他幹啥?這老頭是屬暖水瓶的,外面冷裡面熱,你和他處的日子還短,長了就好了。”

司爐小劉半信半疑地:“但願這樣。”說着他又擡頭尋看老周頭,但視線被上車的旅客擋住。不知什麼時候已開始檢票了。

列車員們守候在車門口處,扶老攜幼,照顧旅客上車。

旅客是形形色色,各行各業,應有盡有。攜帶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品種多樣。

站台上的擴音器裡在廣播着:“各位旅客,五〇二次列車是由本站——通集車站開往林城方面去的直達普通客車,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慢車。由本站開車的時間是十六點四十七分,到達終點林城車站的時間,是明天上午十點零三分。請您查對一下自己的客票,以免上錯了車。有拿站台票送親友的,請您不要進入車廂,以免列車開動後來不及下車。”

在這詳盡而周到的廣播聲中,一列由青年男女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走進站台。隊伍的後邊,是樂隊和歡送的人群,人們舉着錦旗和橫幅标語,标語上寫着“歡送知識青年下鄉安家落戶”。

人群、彩旗,給車站增加了火熱的氣氛。

裴蘭英急忙迎過來,讓隊伍停在了一号車廂前。

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對衆人說道:

“上車吧,祝你們一路平安,希望你們早日成為有知識的農民。”

青年男女們齊聲高呼:“聽毛主席的話,做紅色接班人!”

樂隊高奏,号音雄壯。

青年們列隊登車。有人登上車梯,轉身揮手向車下的人們緻意。

裴蘭英敬佩地注視着這些年輕人,心裡也是火辣辣的。

開車鈴響了。

人們退到站台的白線外,閃出站在每節車廂門口的列車員。一聲哨響,她們象一個人似的,三步登上車梯。

站在列車尾部的運轉車長搖動着綠旗。

汽笛長鳴,列車徐徐開動。

規規矩矩地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車的值班員、韓政委、服務員、檢車員等,都被抛向後邊。

最後,閃出錦旗、标語和歡送的人群。

這一切都在漸漸地變遠,變小了。

軌道逐漸彙攏,各色信号燈閃向後邊……

落日餘晖,城市的剪影在旋轉。

壯麗的江橋迎面撲來,橋架閃閃而過。看橋下,江水未凍,湍流騰霧;看遠處,玉帶蜿蜒,把城市分成兩半。

從車窗内看去,遠處,銀峰重叠,逶迤千裡;近處,雪映夕陽,亞賽彩雲。

1号車廂。

在車廂一端的盥洗處,裴蘭英正把那筐蘋果遞給列車員。

裴蘭英:“我跟安晶敏研究過啦,咱們把蘋果送給這些下鄉知識青年,你交給他們帶隊的。”

列車員接過蘋果,回頭看看車廂内。通過關閉着的内端門玻璃,看到車内是那群青年男女,他們有說有笑,熱熱鬧鬧。

列車員問裴蘭英:“人家要是不收呢?”

裴蘭英說:“你别說誰給的,就說是……咱們吉林鐵路局的一群鐵路職工交給我——就是你。說嘛,聽說同學們到他們的家鄉去安家落戶,非常感動,這幾個蘋果表表心意。這就行啦呗。”

列車員笑了笑,膽怯地說:“這叫……撒謊的話,說起來心跳。”

裴蘭英認真地說:“這不是撒謊,這是表示咱們誠心誠意的一種辦法。”

列車員笑着,鼓足勇氣地轉身推門進入車廂。

裴蘭英見完成了一件事情,轉身望窗外,列車已進入站區。

列車徐徐進站停穩。

這是一個不太大的車站。站雖小,但有秀麗的站舍,和整潔的站台。上下車的旅客也并不少,但秩序井然。

天已經快黑了,道岔子上已點燃了紅、綠、黃、紫、藍各色信号燈,站台上的照明燈也亮了。

裴蘭英來到行李車前,從站台的行李堆中搬起一件行李,剛扛上肩,就見見一位中年農民腋下夾着一隻鼓囊囊的面袋子,氣喘籲籲地從機車前邊跑來。他急促促地對裴蘭英說:

“同志,啊,列車長,這麼回事兒,青山公社管我們要十五斤‘長白一号’稻種,派人送吧,勞力抽不開,托運吧,又不值的[得],想求你們給捎去,不知……”

裴蘭英爽快地答:“行,一定帶到!”

中年農民高興地把面袋子往地上一放,伸手從裴蘭英肩上搶過行李,飛快地裝到車裡去。

裴蘭英拎起面袋子剛想往後走,就聽見從栅欄外傳來一聲呼喚:

“蘭英!”

裴蘭英扭頭看去,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婦女站在栅欄外向她招手,另一隻手裡拎着一隻柳條筐。

裴蘭英一眼認出是誰,急忙跑到栅欄跟前,親熱地叫道:“二姨,你老人家好!”

二姨笑呵呵地:“好,好!蘭英啊,二姨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裴蘭英幹脆地:“成,我能辦到的就成!”

二姨神秘地把蓋筐布打開,筐裡露出四隻老母雞。她小聲地對裴蘭英說:“蘭英啊,把這個帶到林城,給你姥姥送去。”

裴蘭英沒接筐,為難地笑道:“二姨,車上不能帶這個。”

二姨:“怎不能!淨唬你姨,我看見旅客帶過。”

裴蘭英:“姨,人家是旅客,我是乘務員,規章制度不能違反。”

二姨:“蘭英,你怎這麼死心眼兒呢!筐子蓋得嚴嚴實實,這麼大的火車,找個地方一塞,誰能知道?”

裴蘭英覺得二姨的話說得不對,可她并不硬加反駁,卻和緩地說:“姨,這雞你老留着吃,我到林城去給我姥姥買,這行吧?”

二姨不高興了,嘴裡叨咕着:“求不動,我找别人帶!”轉身提着筐子走了。

裴蘭英淡淡一笑,轉身走向列車。

列車緩緩開動,從前往後,各節車廂的燈,依次地一一亮了。

3号車廂内。

這是個國産的硬席車,其實席位并不硬,一律是棕色人造革的軟墊、軟靠背,坐上去滿舒服,看上去滿大方。車廂内的旅客剛好定員。車窗外雖然結上了一層冰霜,車廂内卻是一派溫暖的氣象。

列車員霍然正從前往後散發着書報和文娛用具。書是毛主席著作的單行本;文娛用具是啤酒瓶蓋做的簡易象棋,和自制的軍棋。

後端門開處,走進來穿白色工作服的餐車主任。他生成一副魁梧的身材,厚厚道道的面孔,手拿票夾,恭恭敬敬地對旅客們說道:

“各位旅客,您好!餐車已為大家準備好晚餐,主食有大米飯、面條、面片、疙疸湯;菜有二十多樣兒,價錢從九角到二分。為了讓大家多吃幾樣,也可以買半份。有用飯的旅客,請準備好零錢。”

他滔滔不絕地介紹完畢準備售票,一轉身看見茶桌上放着一包尖餅,趕緊走上前去,對尖餅的主人——一位中年農民小聲地說:

“同志,這尖餅又硬又涼,您要是餓了,看看是不是給您燴燴?”

中年農民高興地答道:“那感[敢]情好!可那得多少錢?”

餐車主任:“各種佐料,外加豆腐白菜,收您五分錢。”

中年農民非常高興地:“中!”掏出五分錢硬币給了餐車主任。

餐車主任接過錢,撕下票說:“您坐着,一會兒就給您送來。”他說着,拿起尖餅包,轉身招呼霍然道:“霍然,辛苦一趟,給送到竈上去。”

霍然答應一聲,剛想過來,裴蘭英已走到餐車主任跟前。她一手拎着面袋子,另一手接過尖餅,不停腳地走向後節車廂。

4号車廂。

天藍色的擴音器,正播送着音樂。擴音器下面釘着“4”字小紅牌。

端門開,裴蘭英提着面袋子和尖餅包走進來,她擡頭望望這淺藍色座椅的車廂,明亮的燈光下一派安靜,規整清潔,旅客們在看着書報,靜悄地下着象棋,要不是從車外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會讓人以為這兒不是車廂,而是圖書閱覽室、文娛室。這是安晶敏負責的車廂,現時她不在車廂内。

裴蘭英暗暗佩服這位團支部書記的服務水平。她把眼光收回到眼前,看見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太太,身子靠在椅背上,微閉二目,臉上露出不太舒服的樣子。老人的胸前縫着一個紅布條兒,上面寫着:

這位老人去河北保定,請同志們沿途幫助照顧。

工人:李一民敬禮

1964年3月19日

裴蘭英對布條發生了興趣,她自語道:“這好,明确。”

老太太的對面,坐着一位正在看報的女同志,聽見話語,放下遮住面孔的《健康報》,露出了一張清秀的面容,看上去有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圍着一條五彩花條圍巾;胸前耷拉着一隻白口罩,身着中式薄棉襖,上下一派幹淨俐落,這是一位女醫生。她瞧瞧身旁的裴蘭英,微微一笑,轉過臉去,用手摸了摸茶桌上盛滿白開水的杯子,俯在老太太的耳朵上說:

“大娘,水涼了,吃藥吧,吃了就不暈車啦。”

老太太睜開眼,接過藥片和杯子,感激地沖着女醫生點點頭,把藥吃了下去。

安晶敏從車廂的後端門走進。她手端鋁制茶盤,上放一隻塑料奶瓶和一個二大碗,身兒輕輕盈盈不搖不晃,靜悄悄地向車廂前端走來,她先把奶瓶子遞給一位帶小孩的婦女,又端着鋁制茶盤走到老太太跟前,把一碗沖雞蛋放在茶桌上,小聲地對老太太說:

“趁熱吃吧!”

老太太耳背,未聽清她的話,問道:“啊?閨女,你說啥?”

安晶敏放高了聲音:“趁熱吃吧,省得涼了發腥!”

老太太連連點頭:“中,中,中啊!”

女醫生掏出錢包:“多少錢?”

安晶敏小聲說:“不用,她兒子已經交錢了。”

女醫生裝起了錢包。

裴蘭英趁空,把面袋遞給安晶敏,說道:“這是往青山公社捎的,放在你這兒,到站提醒我點兒,咱們别給忘了!”

“好。”安晶敏答應一聲接過面袋子,轉過身去剛一舉步,又回頭叫道:

“車長,你來一下。”

裴蘭英又轉回身來。

安晶敏在前,裴蘭英在後,二人走進乘務員室。

安晶敏把面袋子放下,從鋪位上提起一個舊背兜,神秘地問道:

“列車長,這個你認識吧?”

裴蘭英瞧了瞧,搖搖頭:“不認得。哪兒來的?”

“我從凳子上揀來的。你不認識?”安晶敏說着,伸手從背兜裡拿出一個漆皮日記本,打開來,拿出一張四寸照片,遞到裴蘭英的面前:

“這是誰?”

裴蘭英接過照片一看,驚奇地:“哎,真怪,我的照片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照片上照的是裴蘭英,所不同的是梳着長辮,模樣兒也稍年輕些。

安晶敏笑着問:“你把照片送給過誰?”

裴蘭英臉一紅:“你知道還問!”她馬上又辯駁地:“這東西可不是他的!”

安晶敏:“日記本上可寫的是姓周的呀!”

裴蘭英:“姓周的多着呢!”

安晶敏:“這個姓周的你也認織,他是老模範周德海。”

裴蘭英:“你也認識他呀,咱們全分局的人誰不認識這個老頭。”

安晶敏:“認識跟認識不一樣,你們多着一層關系。你到八号車廂就可以見到他。”說着,把背兜挎到裴蘭英的肩上。

裴蘭英掙脫着:“我還從來沒跟他說過話呢!”

安晶敏笑着:“爺兒倆早晚得說話。”說着硬把裴蘭英推出了乘務員室。

裴蘭英走出乘務員室,發覺照片還拿在手裡,她看了一眼,順手揣進上兜,朝後邊走去。

廣播聲傳來:“各位旅客,前方停車站是大順嶺車站……

8号車廂。

裴蘭英背着背兜走了進來。

在車廂甬道上,韓曉芬滿臉汗水,杵着地闆拖子正和老農民旅客談話。

老農民問:“姑娘,到慶餘車站是啥時候?”

韓曉芬答:“是明天早晨三點三十三分。”

老農民:“還有十好幾站地吧?”

小韓:“差不多。”

老農民:“慶餘有沒有長途汽車?”

小韓:“大概有。”

老農民:“是不是火車到了,汽車才開呀?”

小韓:“大……大概是。”

韓曉芬在回答這些問題時,是嚴嚴肅肅的,可是老農民卻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

老農民心不落實地歎口氣:“唉,出個門可真不容易呀!”

小韓同情而嚴肅地:“老大爺,有困難我們一定幫你解決。”

老農民哭笑不得地:“得了,我的閨女,你淨大概,差不多,還……”

裴蘭英聽到這兒,趕忙走過來,問道:“老大爺,您要從慶餘到哪兒去?”

老農民說:“到青山公社紅塔大隊,給我們隊上弄蘋果栽子去。我這是頭一回來,黑燈瞎火的……”

裴蘭英:“上紅塔大隊最好是提前一站在馬家嶺下車,那兒離紅塔大隊才七裡地,有公社的大膠皮車接送客人,天亮你就能到。要是到慶餘,雖說有汽車,可開車的時間是十點半,你得幹等半天。”

老農民高興地:“哎喲,那我可得在馬家嶺下車。要照那位姑娘,我得在慶餘票房子裡蹲半天。”

裴蘭英解釋說:“請你老原晾,我們這位小同志是個新列車員,上車才五天。”

老農民一聽樂了:“喔[原字是“口”加“歐”],才五天呐!五天就知道個大概,也真是差不多呀!”

韓曉芬被這有褒有貶的一句話說得很不好意思。她一本正經地保證:“我以後一定不再說‘大概’‘差不多’!”

老農民和周圍的旅客都贊許地笑了。

裴蘭英也笑着走過。

裴蘭英剛要去拉端門,隻聽身後叫了一聲:“裴車長!”

裴蘭英急回頭,一看,立即不自然起來。

叫住裴蘭英的不是别人,正是讓司爐小劉害怕的老周頭。他還是那威嚴的祥子,指着裴蘭英身上的背兜:

“這兜子是我的。”

裴蘭英趕緊遞過兜子,轉身就要走開。老周頭把她叫住:

“等等。”

裴蘭英轉回身來,不自然地看着老周頭。

老周頭嚴嚴肅肅地說:“半夜裡有大風,有事兒招呼我一聲,也好給你們參謀參謀。”

裴蘭英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嗯。”孩子似地瞅着這威嚴的老人。

嗚——汽笛響聲引出音樂。

機車探照燈的光芒把夜空劈成兩半,列車象條飛馳的火龍,點綴着寂靜的大地。列車過後,夜空中顯露出閃閃的繁星。

車廂内,音樂繼續。

安晶敏拉開了那隻标志着“半夜燈”字牌的開關,車廂裡一半的燈熄滅了。她輕輕地走在甬道上,向一位倚着凳端、站在燈下閱讀毛主席著作的旅客示意:注意保護眼睛。旅客感激地點點頭,坐下去休息了。

安晶敏拉開乘務員室的門,把自己的棉衣輕輕地給睡在室裡鋪位上的戴布條的老太太蓋上,靜悄悄地退出,順手帶上了門。

音樂繼續。

各色信号燈被抛在後邊,列車又從一個車站内開出來了。

機車上的探照燈光照射在線路上。兩條雪亮的鋼軌,猶如兩把銳劍插向深邃的天際。

鏡頭越過光柱,推向茫茫的夜空。

銀幕上漸漸轉暗,音樂漸漸隐去。

第二章

夜,一片漆黑。

驟然,狂風卷起,積雪飛揚,如同濃雲密霧,滾滾湧湧。怒嘯聲震撼着山谷。它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雪煙旋轉直上,充滿了整個夜空,繁星漸次隐退。

側視黑黑的兩條鋼軌,透過風簾雪幕時隐時現,時斷時續,猶如兩道鐵箍,箍着幾乎要被狂風吹裂的大地。

風雪中,一點黃色的燈光飄飄搖搖,漸隐漸現,由遠而近,稍頃,借着燈光看到一個黑影,向這邊走來。

黑影漸大,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是一位巡道工。他頭戴赤狐皮帽,帽耳落下,隻有臉目露在外面。但那帽耳上的通聲小皮扇,卻高高撩起,顯然是不讓一點點音響漏過他的耳際。他右肩背着裝滿巡道用具的帆布囊,左眉掮着道釘錘,右手提着信号燈。這燈的式樣和一般常見的信号燈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前後都有透光窗,從後邊也能看到它的光亮。

巡道工在風雪中艱難地行進着,無論身體多麼搖晃,他的燈光和眼光總沒離開過那光亮的鋼軌。他在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溜道。

這時,在巡道工的迎面,透過風雪,隐隐約約地又出現一道光亮。燈光伴着一個黑影迎面走來。

燈光漸亮,黑影漸大,燈光是一束手電筒光,黑影是全副軍裝的身影。

巡道工警惕地問一聲:“誰?”

黑影答道:“張師傅啊,我是老林。”

二人漸走漸近。

巡道工:“林營長啊,這深更半夜的幹啥去?”

林營長:“趕五〇二,上林城開會去。這天氣挺找麻煩啊!”

巡道工:“是啊,這不我又加了一遍溜道。快走吧,五〇二正點運行。”掏出懷表看了一下,說:“現在是兩點零七分,還有二十分鐘到站。”

林營長:“行,三裡多地,撒開腿一會兒就到。回來見!”

巡道工:“回來見!”

二人分手,兩點燈光越離越遠。

林營長側着身子與狂風搏鬥,前後左右,雪煙狂舞。

風嘯陣陣,飛雪滾滾,時時隐沒這風雪夜行人。

手電筒的光柱引導着林營長進入一處長長的狹谷,兩側是崚崚絕壁,崖上的樹木被狂風吹得搖晃着軀幹,時時發出“卡吱卡吱”的聲響。

從高處望下,電筒的光柱短小微弱,行人成一黑點,兩條鋼軌如同細細的銀線。高處大樹,被狂風卷得直往谷下哈腰點頭。

林營長加速步伐,把狂風雪扔在身後。

林營長留下的腳印,立刻被風雪吞沒。

驟然,“卡吧”一聲巨響,震撼狹谷。

林營長急回首,隻見一棵粗壯的大樹,折斷軀幹,帶着滿枝的冰松和石塊,由四五丈高的崖頂上滾落下來,其勢如同山崩,樹過處雪煙彌漫,震天山響。

林營長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驚住了。

大樹急速滾落到崖下,枝頭着地,身軀猛然翻落在鋼軌上。

林營長驚楞了一會兒,随即清醒過來,折回頭向斷樹疾跑。

一株龐然大物,橫在面前。林營長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扳動它,不論是肩扛,還是手扳,背頂,隻能使它晃動,不能把它挪走。

寒風吹不幹林營長滿臉的汗水,狂風也助不上林營長一臂之力,力氣用盡了,樹身仍然未動。他看着這個橫卧在鋼軌上的、火車不能超越的障礙物,急得團團打轉。

狂風吹過,林營長冷靜下來,急速用手電筒光亮照射手表的表盤,時針是兩點二十。

林營長驚呼:“還有七分鐘!”他急忙縱身躍過斷樹,向來路跑去。

昂揚的音樂給林營長助威!

林營長跑着,解開身上佩戴的手槍套,拽出手槍,抖開包槍的紅綢布,蒙上電筒,在他前進的道上,立即出現一道紅光。

紅燈照耀在路肩上,兩條雪亮肩的鋼軌,立刻變成兩條紅線。

紅光引導,林營長沖向前來。

狂風起處,白茫茫一片,隻有紅光一點。

紅光引導,林營長邊跑邊甩掉大衣。明顯地感到:他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驟然,又是“卡吧”一聲巨響。在林營長的稍前方,又一株斷樹滾落而下。

林營長毫無顧忌,仍向前猛跑。

大樹眼看壓在林營長的身上,林營長猛沖兩步從樹下闖過,但是,一片沙石朝他披頭蓋腦地砸下,一塊碗大的石頭,擊中了他的頭部。

萬籁俱靜!風聲停,音樂止。

林營長全身一震,凝止不動了。

狂風驟停!

林營長頂天立地的身軀,搖搖欲跌,紅色的燈光左搖右擺,他堅持着向前走了幾步,用手舉起紅燈。但是,很快地他終于倒下去了。

這時,老巡道工又增加了一遍溜道,他從遠處細心地又檢查了過來。

十一

一号車廂内。

裴蘭英靜悄悄地用地闆拖子擦着甬道。擦過處,亮晶晶的象似玻璃。

下鄉的知識青年們,有的在看書、下棋,有的已經睡着了,車廂内隻有從外面傳來的車輪滾動聲和狂風的吼叫聲。這些響動也非常微弱,不象來自車下,卻象來自很遠的地方。

裴蘭英擦到甬道的中部,一眼看見了那筐蘋果仍然原封未動地放在茶幾上,旁邊用茶杯壓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鮮豔的紅字:

禮輕意重暖人心,

我當紅專在農村!

望同學們深思、座談。

裴蘭英對着紙條,沉思起來,顯然,她為這筐蘋果所起的鼓舞作用而感動。

端門響動,老周頭走進來。他一聲不響,急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裴蘭英問:“您上哪兒去?”

老周頭連瞧也沒瞧一眼:“風雪挺大,到機車上瞧瞧。”

裴蘭英勸阻道:“黑更半夜的,風這麼大,你老過不去,到站停車再去吧!”

老周頭:“那就晚啦!”說着,頭也不回,徑自走出前端門。

裴蘭英放心不下,把拖布放在洗臉池子處,也跟了出去。

裴蘭英開開行李車的前端門,狂風卷過,風雪中隻見老周頭已順後梯爬上煤水車。

裴蘭英喊道:“小心點,周師傅!”

老周頭沒有回聲,他已走下煤鬥了,機車煙筒裡噴出的白色煙氣,混着風雪,掠過黑茫茫的天空。

駕駛室。

老周頭象似從天而降,從右側門跳進車來。車内的人們正在緊張地向前了望,并沒覺察老周頭的來臨。老周頭不聲不響地踏開爐門,向爐膛内注視了一下,見爐火熾烈,一擡腳,“光當”一聲關上了爐門,正在側門探身了望的司爐小劉,扭頭一看,吓了一跳:“哎呀,我的老周師傅!這天氣,三人六隻眼也看不出去多麼遠!”

司機也轉回頭,意欲起身。

老周頭一把按住司機,向車外邊看了看說:“快到黑石嵎了!全是彎道,風大減速,注意了望!”

司機與副司機同聲答:“是,風大減速,注意了望!”同時,一個扳了扳閘把,一個拉響了汽笛。

列車的速度減慢了下來。

狂風煙雪中,機車探照燈的光柱也變得朦胧了。

鏡頭越過朦胧的光柱,急速推向狂風煙雪……

十二

狹谷口。

黑黑的狹谷口,如同一張巨獸的大嘴,噴吐着團團的煙霧。

倒在地上的林營長,頭枕鋼軌,手抓紅燈,一動不動。風卷白雪,漸漸掩蓋上他的身驅。

狂風送來了隐隐的汽笛聲。

山嶺背後象似即将天明,一片光亮漸漸明耀,間或鳴着的汽笛聲也漸漸臨近。

汽笛長鳴聲,似乎喚醒了林營長。紅燈慢慢離開了地面,随後他昂起了頭。

火車已轉過山彎,機車上的探照燈也逐漸閃射過來。

林營長醒來了,他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支撐着身子站了起來,手中的紅燈随着他的身驅左右晃動。

列車象一條火龍,眼看就要進入狹谷。車輪軋在軌道上的響聲震蕩在狹谷間。

林營長的身子靠在樹幹上,站在兩軌中間,把手中的紅燈高高舉起,左右搖擺。

狂風中,機車上的探照燈,朦朦胧胧,漸來漸近。

狂風中,白茫茫的一片,隻有紅燈一點。

機車的探照燈逐漸充滿畫面。

紅燈一點,逐漸擴大。

機車頭燈迎面撲來。

林營長挺起胸膛,走上一步,迎風高呼:

“停車!停車!”他又拽出手槍,對空連鳴三槍。

老巡道工隐約地聽見了槍聲,吃驚地加快了腳步向槍聲處跑來。

駕駛室内,探頭了望的副司機看到紅燈一點,象個紅球,在遠處晃動。

副司機驚呼:“紅燈!障礙!急刹車!”

司機猛地把汽門握柄一推到底。

老周頭順勢扳過制動閥把,同時打開了砂把。

哧……一聲呼嘯,蓋過了風吼。飛速滾動着的車輪,猛然被閘瓦抱住,轉速驟減。

銅鐵急劇的磨擦,迸濺出火星。

遠處的林營長仍然高舉着紅燈,屹然不動。

副司機探身向車外的林營長大呼:“往外跳,閃開!”

短促的汽笛聲也似乎在幫助着副司機在警告路上的林營長快些閃開。

但林營長仍然高舉紅燈,面孔鎮靜,屹立不動。

滑行着的機車向林營長沖來,五米、三米……。

頂天立地的身軀,慢慢地倒下去了。明亮的紅燈随即掉落下來。

這時,老巡道工沖了上來,一把把林營長抱出了軌道。

機車終于停在了離林營長不遠的地萬。

音樂驟起。

紅光電筒,如同一隻熾烈的火球,滾滾墜落,照紅了一片白雪。

小司爐跳下機車。後邊跟着老周頭和司機,他們奔向林營長。

猛然,車門打開,裴蘭英發一聲喊:“守住車門!”縱身跳下,向機車前面跑去。

乘警和檢車員從另一車門跳下。

林營長躺在老周頭懷裡,老周頭連聲地呼喊:“同志!同志……”

回答他的是狂風呼嘯。

人們圍在四周,面面相觑。這時,運轉車長、穿着白工作服的餐車主任、廚師等五、六名鐵路職工和六、七名解放軍同志也相繼跑來。

情況明擺着,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在列車長裴蘭英的身上,期待她說怎麼辦。

音樂也悄悄隐去了。

裴蘭英穩穩神,叫道:“餐車主任和李師傅!”

餐車主任同檢車員一齊答:“有!”

裴蘭英吩咐:“請你們倆馬上把傷員擡入軟席車廂,請醫生做緊急搶救!”

“是!”二人應着,俯身去擡傷員。

裴蘭英轉向乘警:“包克安同志!”

乘警回答:“有!”

裴蘭英:“請你馬上回車廂内維持秩序。請告訴廣播員,通告旅客不要着急,我們很快就能排除障礙!”

乘警答聲:“好!”轉身跑去。

裴蘭英又對運轉車長說:“田車長,請你馬上向分局報告!”

運轉車長答聲:“好!”背着電話機跑去。

裴蘭英對衆人說:“其餘的同志,排除障礙!”

衆人喊聲:“是!”立即動手搬樹。

裴蘭英剛要伸手,老周頭一把把她拉住:“蘭英,前頭有我,你趕緊回車廂組織救人!”

裴蘭英猶豫着不動……

老周頭嚴厲而不容争辯地:“聽話!”說完,和人們一起,扳動了斷樹……

裴蘭英感激地看了老周頭一眼,一聲未吭,轉身跑去,立即被狂風飛雪吞沒。

十三

1号車廂内。

前端門開處,一陣冷風吹進,霧氣滾滾。裴蘭英如同閃電一般沖進車廂。

車廂内,下鄉的知識青年男女們,有坐有立,屏息靜聽廣播。廣播聲中,閃過一張張激動的臉。

廣播聲:“……就這樣,他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堅持打出信号,使列車免于出軌。旅客們,大尉同志的英勇行為是為了我們全列車的幾百條生命,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的财産!這一英雄事迹……”

裴蘭英加速腳步,穿過兩旁的座椅,走出1号車廂。

2号車廂。

旅客們都昂頭注視着廣播器,在靜聽着廣播。廣播聲中,閃過人們激動的臉……

廣播聲:“……說明了大尉同志不愧為我們偉大的解放軍的一員,不愧為黨和毛主席的好戰士……”

裴蘭英飛速通過2号車廂。

4号車廂。

兩旁閃過聽着廣播的旅客們的臉。

廣播員:“……旅客們!我們全體乘務員保證,一定千方百計地搶救這位解放軍同志!”

裴蘭英飛速通過4号車廂。

軟席車廂内。

車門急開,冷熱氣流沖擊,頓現騰騰白霧,裴蘭英沖進車來。

圍着傷員的乘警、餐車主任、檢車員、軟席車廂的列車員和幾名旅客,見裴蘭英進來,自動閃開一條路,露出了躺在座席上的林營長。他的頭部已經包紮起來,但仍人事不省,曾經照顧過戴布條的老太太的那位女醫生,正在給傷員注射強心劑。

裴蘭英緊張地走向傷員,車内寂靜無聲。

裴蘭英見醫生注射完畢,急忙問道:“有沒有危險?”

女醫生擦擦臉上的汗珠,沉重地說:“很難說。這怕是重症腦震蕩。左邊,顱骨砸傷;右邊,外傷不明顯,但是我估計可能是骨底出血,就是顱骨骨底血管破裂,血往腦子裡流。這是腦震蕩中比較嚴重的症狀,現在,傷員又流血過多,所以很難預料傷員會出現什麼反應。”

裴蘭英緊鎖雙眉,沉思不語。

醫生象是安慰自己,又象似安慰别人,說道:“我這隻是根據觀察傷勢所做的初步診斷,也許是錯誤的!”

裴蘭英并沒有因為這種安慰而感到輕松,她焦急地問:“現在需要怎麼辦?”

女醫生:“現在,最重要的是搶時間,要最快地把傷員送進醫院。”

裴蘭英:“到下站,把他擡到柳明公社醫院去搶救!”

女醫生搖搖頭:“據我所知道的情況,沿線沒有一個醫院能做這麼大的手術。至于離鐵路較遠的醫院,根本沒法把傷員運去。即使運去了,讓傷員再經受一次劇烈的颠簸和震蕩,就有在半路上死亡的危險!現在,唯一的,隻有盡快把傷員運到終點——林城!”

車内沉寂。不知什麼時候列車已經開動了,車外隐隐傳來緩慢的“亢亢”的行車聲,聲音低沉。

裴蘭英注視着車外,狂風煙雪不時地撲打着車窗,狂風過後,一片漆黑。

裴蘭英自問:“怎麼辦?搶點運行?”想到搶點,她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低下眼皮,自己反駁自己:“不行!這會打亂全線的運行。給各站造成……”

列車正在加速行駛,傳來的行車聲逐漸強烈。

裴蘭英把乘警和餐車主任招呼到車廂一頭,低聲說:“這裡就咱們三個黨員,現在研究一下怎麼辦。”

乘警幹脆地說:“我的意見是:請求領導批準搶點運行!”

餐車主任:“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這麼一來,沿線可整個地亂了套啦!”

乘警:“反正兩頭得顧一頭,不打亂運行圖,就得眼看着傷員出危險!”

他們一時想不出妥善之計,沉默着……

第三章

十四

狂風中,列車徐徐進入黑石嵎車站。

站台上,朦胧的燈光下,稀稀落落地站着幾名旅客,車站值班員手中的信号燈在風雪中搖搖晃晃,模糊不清。

列車停穩,列車員們走下車梯,在風雪中站立。

裴蘭英急步走下列車,奔向風雪中的站舍。

車站運轉室。

裴蘭英走進,匆匆與屋内的人打過招呼,抄起了閉塞機旁的電話:“分局調度!”

分局調度室。

一位年青的調度員坐在調度台前,調度台安放在一間沒有隔音裝置的小屋内,台上隻有一盞小台燈,屋内顯得有些昏暗。

擴音器裡傳來裴蘭英的呼喚,青年調度員扳動電閘,對着話筒說:“喂,我是調度,請講話。……什麼?搶點運行?”

調度台上的擴音器裡傳出裴蘭英的聲音:

“對。因為解放軍同志的傷勢很重,唯有到終點才能治療!”

青年調度員為難地說:“裴車長,不行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這條線是單軌,不是雙軌,來來往往幾十趟車,都在這一條線上交錯運行,你們一搶點,别的列車怎麼辦?那就全亂套了!這可不象馬路上跑汽車,誰先誰後,誰快誰慢,誰停誰站,都沒有多大關系,可咱們是鐵路,這不行啊!”

擴音器裡,裴蘭英的聲音:“這些,我們也想過,可是傷員……”

青年調度員急急地說:“那,請你等一會兒!”他說完急忙推開屋門,外屋燈光閃進,他探身對外屋說道:“五〇二要求搶點運行,傷員危險!”

外屋有裡屋四、五個大,中間放置一張工作台,四、五個人正圍着運行圖研究着。他們聽到青年調度員所傳達的五〇二的請求,不禁一震。

沉默了一會,一位中年調度員果斷地說:“這樣吧,馬上派一台軌道摩托車去接!”

未等人們确認這個方案是否可行,青年調度員就說了聲:“好!”轉回身帶上屋門,對着話筒說:“裴車長,我們馬上派一台軌道摩托車去接!”

擴音器裡:“不行!傷員怕震。”

青年調度員傻眼了:“那,我們馬上再研究!”

車站運轉室裡。

裴蘭英怏怏地放下電話,在輕輕的音樂聲中,慢慢地走了出去。

裴蘭英剛剛登上車梯,列車就開動了。

機車劈開狂風,牽引着一條火龍,向站外開去。

線路上的各色信号燈在風雪中隐隐現現,就象天空中微弱的星辰。

軟席車廂内。

裴蘭英剛進車門,列車員慌慌張張地迎了過來:

“列車長,你快來吧!傷員他……”

裴蘭英急步奔向被幾個人按着四肢的傷員。還未等她走到,女醫生已經搶上前來:

“車長同志,情況不好!傷員方才出現半身麻痹,現在又開始痙攣。看來,右顱骨底出血是肯定無疑了。現在,要使傷員安靜,好争取時間,得趕快找‘冬眠靈’!”

裴蘭英聽罷,轉身就往列車前部跑去。

廣播室裡。

裴蘭英一陣風似地闖了進來,輕輕推開廣播員,竟自對着廣播話筒講了起來:

“各位旅客:為了搶救為我們大家而負傷的解放軍同志,現在急需‘冬眠靈’,‘冬眠靈’!”

随着這個喊聲,音樂起,音樂聲響徹整個列車。

音樂響在8号車廂。

一聲廣播象是一道命令,整個車廂沸騰了。

一位中年人站起來問:“什麼藥?”

韓曉芬和另外幾個旅客同時回答:“冬眠靈!”

一位青年人站在凳子上喊道:“誰有?趕快拿出來!”

人們大眼瞪小眼,沒有反響。

韓曉芬着急地直問:“哪位有,哪位同志有?”

還是沒人回答。

老農民旅客火了:“有沒有,大夥兒倒是吭個聲兒啊!”

人們參差不齊地回答:“沒有!”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藥名!”

有一位旅客竄上凳子提議:“我說同志們,我看誰有藥,不論是啥藥,都拿出來交給醫生,萬一要用着也方便!”

人們齊喊:“好!”

“行!”

“對!”

老農民見狀,立刻把自己筐子裡的一些幹糧等物拿出,舉起筐子說:

“來,誰有藥就往我這筐子裡放!”

人們有的掏包,有的開箱,紛紛拿藥、送藥。

音樂也響在4号車廂。

旅客們也是一片沸騰,積極地在行動,紛紛把藥交到安晶敏手裡。

一位中年旅客托着一個匣子跑過來:“我這兒有人參,可以治大病!”

安晶敏一看,急忙推辭:“不要這個,用不着!”

那位旅客不容推辭地:“哎,同志,這也不是闆上釘釘兒的事,也許能用上!”說着,輕輕地把藥匣子放在安晶敏的懷裡。

安晶敏還未來得及對這位旅客說句感謝的話兒,又一個旅客走來,指着獻人參的人說:“要不是這位同志提醒,我還忘了呢!我這兒有一瓶鹿茸精!”說着,把藥瓶放在人參匣子上。

裴蘭英匆匆走來,急忙地問安晶敏:“有沒有‘冬眠靈’?”

安晶敏掂掂手中的一大堆藥,搖搖頭:“就是沒有它!”

裴蘭英又匆匆地向前邊車廂走去。

2号車廂内。

裴蘭英走進,正遇霍然抱着一些藥瓶、藥盒、藥包欲往後來。裴蘭英剛要發問,霍然先開口了:

“列車長,找沒找着‘冬眠靈’?”

裴蘭英緊鎖雙眉,搖了搖頭。

霍然看看懷裡的藥:“這些也不知道用上用不上?”

裴蘭英沉重地輕聲說:“先送去吧!”

裴蘭英向前,霍然往後,各自急速走去。

1号車廂内。

列車員和一群青年人正圍着一個劃有紅十字的小藥箱,手忙腳亂地翻找着,茶幾上放滿了藥瓶、藥盒、藥布。

一個年歲稍大的青年急了:“别翻啦,趕緊把整個藥箱子拿去吧!”

青年們一聽這話,又急忙七手八腳地把藥裝到箱子裡。列車員剛要伸手去拿,一個青年提起就往後跑。

年歲稍大的青年攔住了他,順手抄起茶幾上那筐蘋果:“把它一塊兒帶去。”

提藥箱的青年一楞:“怕是不能吃吧!”

年歲稍大的青年:“遲早還不能吃?”

“對!”提藥箱的青年接過蘋果筐,轉身就走。

衆青年急忙閃開一條通路,閃開處露出了在人群後邊的裴蘭英。

裴蘭英攔住提藥箱的青年說:“請把藥箱給我吧!”

青年稍一猶豫,遞過了藥箱和蘋果筐。

裴蘭英一手接過藥箱,一手推着蘋果筐說:“我代表傷員同志謝謝同學們!可是,傷員是不能吃的!”

年歲稍大的青年說:“這是我們的心意,我們相信傷員同志遲早會吃到它!我們相信他一定會好!”

舉着蘋果筐的青年也說:“這筐蘋果,是你們鐵路職工同志送給我們的,我們全體同學讨論過了,覺得不能随便把它吃掉,因為我們剛出校門,對人民還沒有一點貢獻。我們決定把它轉贈給有資格吃它的人。現在,送給這位解放軍同志,是再合适也沒有了!”

青年們紛紛嚷着:

“替我們送去吧,哪怕是他能看一眼,我們也高興!”

“這是我們向他學習的決心!”

裴蘭英看着這些熱情、單純的青年們,飽受着階級深情的沖動,她含着激動的淚花,接過了蘋果筐。

十五

軟席車廂内。

列車長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藥片、藥水、藥面,有瓶裝、紙包、盒裝,形狀不一,中西皆有。四周圍滿了人,有提着空筐子的老農民、有老周頭、乘警、韓曉芬、霍然、安晶敏和其他幾名旅客。人們屏聲靜息地聽着軟席車廂列車員念着藥名:

“……安乃靜、鎮痛片、歸脾丸、索密痛、養血安神片、仙鶴草素,參茸安維康……”

列車員念完幾個藥名,轉頭看看守護在傷員跟前的醫生,盼望着她能說出一個“要”字來。

但是,女醫生兩眼注視着傷員,連頭也未擡。

列車員繼續念着:“金黴素、羚翹解毒丸、紅黴素、黃連堿片、土黴素糖衣片……”

在念藥名聲中,裴蘭英走進車廂來。

安晶敏迎過去,接過藥箱,坐到一邊去翻找。

裴蘭英把蘋果筐放到茶幾上,一聲不響地注視着傷員。

念藥名聲中,林營長人事不省地躺着,他已經安靜了些。

念藥名聲中,女醫生焦慮地看了裴蘭英一眼。

列車員念完所有的藥名,失望地說:“沒有!”

車内寂靜,車外掠過一陣狂風,狂風過後仍是一片漆黑。

安晶敏也已翻完藥箱,失望地把藥一樣一樣地裝回箱子裡。

這時,餐車主任端着一隻上放一碗小米稀粥和一碗面條的茶盤走了進來。他走到醫生跟前,小聲地:

“大夫,讓傷員喝一碗小米粥吧。”

女醫生沒答話,隻是把手一擺。

餐車主任撂下小米粥,又把茶盤送到女醫生的面前:“讓你辛苦了,吃碗面條吧,做的不咋好!”

女醫生瞧瞧面條,又瞅瞅餐車主任,克制一下内心的激動,搖搖頭:“謝謝你!”

餐車主任隻好又把茶盤放在茶幾上,對身旁的人問道:“這‘冬眠靈’是貴重藥品吧?”

女醫生:“三分錢一片!”

老農民:“這麼個便宜玩藝兒,就急死人了!”

衆人也議論紛紛。

“全車七百人,就沒有這麼一種藥?”

“這不是常備藥嘛!”

聽着人們的議論,女醫生又對裴蘭英說:“列車長同志,‘冬眼靈’即使找到,也隻能起到應急的作用,它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最根本的辦法,還是早一點到達林城,手術治療。”她略一沉吟又說:“我提個外行的要求,這列車能不能開快點兒?”

一直沉默的老周頭,聽了這話,不禁一楞。

裴蘭英果斷地:“好,我再請求!”

十六

分局調度室。

調度台前空無一人。通過開着的小屋門,看見外屋工作台前人員增多了,最突出的是增加了一位老調度員。人們正在忙碌地計算着、研究着。

中年調度員把鉛筆往運行圖上一扔,急得一跺腳,說:“嗨,這個方案不行!影響十八趟列車晚點,三天也不能恢複正常!”

青年調度員急了:“那就幹脆,先讓五〇二搶點運行,走着看,到哪兒走不通啦再臨時安排!”

大家不同意他的意見:“那可不行,弄不好的話,就會發生嚴重的堵塞!”

“那就更亂了,很可能既憋住了别的列車,五〇二也放不過去!”

人們沉默了。

從小屋内的擴音器裡傳來裴蘭英的呼喚聲:“調度,我是五〇二!”

青年調度員聽見呼喚,急忙跑進小屋,順手帶上了屋門。

青年調度員走到調度台前,急忙扳動電閘,對着話筒說:“裴車長嗎?請你講話!”

擴音器裡傳來裴蘭英的聲音:“我再次請求五〇二次列車搶點運行!”

青年調度員仍然為難地:“裴車長,我們幾個研究半天啦,搶點運行困難哪!你想,這列車提前開啦,就有許多旅客趕不上車,有許多行李貨物不能裝卸呀!我們再想想辦法!”

裴蘭英的聲音:“傷員的情況惡化,需要趕快決定!”

青年調度員撓撓腦袋:“這……”他急得忘了是在和裴蘭英通話,急轉身推開屋門,一道明亮的燈光閃進,人走出去了,門被順手帶上。小屋裡立刻又昏暗下來,隻有那盞台燈照耀着與外屋隔絕了的調度台。

擴音器裡又傳出裴蘭英越來越急促地[的]呼喚聲:

“調度!調度!”

小站的運輸[轉]室裡。

昏暗的燈光下,裴蘭英喊了兩聲,失望地放下電話,轉身走出屋去。

音樂起。

十七

站台上。

風已減弱,天還未亮。站台上隻有幾個車站工作人員,列車靜悄悄地停在那裡,既沒有人上,也沒有人下,車門都關閉着。

陣風吹過,白雪流竄,益發使人覺得深夜的寒冷。

遠遠地,裴蘭英正匆匆地向列車尾部走去。從站台中部傳來兩人的對話:

“五〇二停多少分?”

“二十分,會一趟貨車!”

列車尾部的軟席車,還未抵達站台,車梯高離地面。裴蘭英走來,伸手抓住車梯扶手,剛要邁上,一昂頭,全身一震,怔住了。

黑夜中,車門上端的“軟席車”标志燈,特别明顯。

裴蘭英看見了“軟席車”,就象似看到了人事不省的傷員,她的心更加煩亂,抓住車梯扶手的雙手,慢慢松開,身子無力地靠在車梯上。

須臾,一個黑影從車前邊走過來,漸來漸近,逐漸看清來人正是老周頭。老人問了一聲:“誰站在那兒?”

裴蘭英聽見喊聲,慢吞吞地答道:“我。”

老周頭過來,看清了是裴蘭英,就問:“請求的結果怎樣?”

裴蘭英背着身子,低頭不語。

老周頭心裡明白,他扳過裴蘭英的肩膀,看着她的臉。

一股暖流沖擊裴蘭英的心窩,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老周頭嚴肅地:“工人階級的後代,不興這個!搶點運行不是一件小事情,也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情,這都要牽扯到咱們全吉林鐵路局!”

裴蘭英低頭擦拭着淚水。

老周頭:“調度所的同志們有他們的具體困難!我在鐵路上幹了快四十年啦,還沒見過這種事情呢!這是需要仔細研究,好好商量的事情!”

裴蘭英冷靜了些:“好,我再請求一次!”

老周頭:“對嘛!走。”

二人奔向站台,音樂随止。

小站的運轉室裡。

裴蘭英手持話筒:“我是五〇二!”

分局調度室裡。

擴音器裡傳出:“我是五〇二!”

調度室裡的人又增多了,調度台前坐着的已不是那位年青的調度員,換了那位五十開外的老調度員,他扳動電閘,對話筒說:

“裴蘭英啊,我是老杜。我們正研究你們的請求,你稍等一下,韓政委馬上……”說着,他推開了小屋門,外屋的光亮又閃進屋來。隻見外屋門聲響處,急匆匆地走進來韓政委。他來到調度台前,青年調度員急忙把一張記錄遞給他。

韓政委看了一下記錄,問站在小屋門口的老調度員:“運行情況?”

老調度員:“情況正常。但是車次飽和。”

韓政委:“離五〇二最近的車站,有沒有空閑車頭?”

老調度員有條不紊地:“沒有。韓政委,我們計算過,如果從較遠的車站派單機去接,不僅照樣打亂運行圖,而且時間還不如五〇二直接跑來得快。”

屋内沉默,電鐘敲響了三下。

鐘聲透過電話耳機,傳到小站運轉室裡。裴蘭英手捂話簡,欣喜地輕聲對老周頭說:

“韓政委來啦!”

老周頭沒說什麼,但可以看出他不易察覺地輕舒了一口氣。

分局調度室裡。

韓政委下定決心地指着一張剛劃好的運行圖說:“不要光算經濟賬,重要的是要算政治賬!立即把方案報告吉林鐵路局,請求批準搶點運行!”

老調度員:“是!”

韓政委走進小裡屋,對着話筒說道:“裴蘭英注意!在沒有批準你們搶點運行以前,一定要想盡辦法保護傷員,争取時間!傷員的情況,要随時向分局報告。”

裴蘭英捧着話筒,激動地答應:“是!”她放下電話,與老周頭跑出了運轉室。

機車一聲長鳴,噴着沖天的白汽,徐徐開動,又顯著加快,把停在鄰線的一列貨車,迅速地抛向後邊。

十八

2号車廂内。

裴蘭英走進車來,隻見旅客們正在焦急不安地紛紛議論。

有人主張打破常規,讓列車搶點;

有人在叙說列車搶點的難處;

有人利用車廂甬道,解說着在單軌線路上,列車需要會讓的道理。

裴蘭英走來,幾名旅客閃在凳空裡給她讓路。

于是,這一現象成為那位舉例人的活例證。

裴蘭英聽着人們的議論,低頭走過。

正在清掃的霍然問裴蘭英:“請求的咋樣?”

裴蘭英沒有回答,反問道:“藥,找到沒有?”

霍然搖搖頭,裴蘭英默默地走出車廂。

4号車廂。

裴蘭英走進來,正遇安晶敏,她問道:“藥,找到沒有?”

安晶敏搖搖頭,裴蘭英又默默地走去。

裴蘭英走過後,乘務員室的門被打開,戴布條的老太太從中探出身來。她向安晶敏叫道:

“閨女,你大娘想喝口水。”

安晶敏答應一聲,急忙走到車廂中部去倒水。

老太太站在乘務員室門口,看到車廂内旅客們群情激昂,紛紛議論,便把手擋在耳邊,想聽聽大家說些什麼。但是由于耳背,她隻片斷地聽到了幾聲“藥”字。

安晶敏端着一杯水走過來,老太太接過水去,問道:

“閨女,大夥嚷嚷着‘要’啊‘要’的,要啥?”

安晶敏:“要藥。有一個解放軍同志受傷了,要藥給他治傷!”

老太太一聽,趕忙說:“藥啊,我有,我兒子給我帶了一大包子,你拿去用吧!”說着從内衣兜裡掏出一個布包,遞給了安晶敏。

安晶敏接過藥包趕緊打開,裡邊有好幾小瓶藥,她拿起一瓶一看,是“胃舒平”,又拿起一個小小的玻璃管,突然狂喜地喊道:

“‘冬眠靈’藥片!”

音樂驟然而起。

安晶敏喊着,轉身就往後跑。

旅客們聽見喊聲,急忙讓開路,有人頭前開門,搶先報信。

安晶敏毫無阻攔地向後跑去。

5号車廂。

傳訊的旅客進門就喊:“閃開,藥來了!”

旅客們紛紛閃開,露出驚喜的裴蘭英。

安晶敏迅速跑來,裴蘭英急忙接過藥,掃了一眼,也往後就跑。

裴蘭英和安晶敏迅速地跑過8号車廂。

軟席車廂。

裴蘭英和安晶敏一前一後沖了進來,齊喊:“藥!‘冬眠靈’!”

一語截住了音樂。

醫生上前一把抓住,奔向傷員。

餐車主任趕忙倒了一杯水,用兩隻碗來回倒着,邊倒邊用力吹去熱氣。

醫生把藥放進湯匙兒裡,用另一隻湯匙兒把藥碾碎。

人們都松了一口氣,注視着醫生熟練的動作。

醫生俯下身,一手端藥,一手拿湯匙去撬傷員的牙關。

人們屏聲靜息,瞪大眼睛在注視着。

裴蘭英的臉色由充滿希望逐漸又變得緊張起來。

醫生慢慢地擡起身來,湯匙兒裡的藥,也慢慢地灑了出來,滴在地闆上。她失望地低語:“撬不開!”

裴蘭英沉重地靠在椅端上。

車廂内一片沉寂。人們相視無言。

那筐蘋果,原封不動地放在茶幾上,随着列車的震蕩而微微顫動着。

靜!車廂内一切都凝止不動了!列車已經停下了。

突然,後端門被打開了,一位戴着車站值班員臂章的中年人沖了進來。他一眼看到裴蘭英,連招呼也不打就喊一聲:

“命令!”

裴蘭英為之一震。

值班員不容空兒地接着念誦:“吉林鐵路局命令:通集分局及沿線各站:為了搶救解放軍傷員同志,批準五〇二次列車不受到開時間的限制,盡速搶點運行!全體職工同志們,要一緻積極地行動起來,争分奪秒,搶救階級弟兄!”

昂揚的音樂響起。

裴蘭英激動得楞在了那裡。

女醫生的眼中滾下了熱淚。

裴蘭英擦了擦眼中的淚花,一把握住值班員的手,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久她猛然轉身往前跑去。

廣播室。

裴蘭英跑進屋來,對廣播員說:

“趕快廣播!”

廣播員不明究竟地盯着裴蘭英,但是手下麻利地打開了廣播機。

8号車廂。

擴音器裡傳出:“各位旅客注意!為了争取時間搶救解放軍同志……”

旅客們從那喜悅的聲調裡,知道定有重要的好消息,都全神貫注地聽着。

廣播聲:“……吉林鐵路局破例批準本次列車不受到開時間限制,搶點運行……”

刹那間,群情沸騰了,有的旅客喊好,有的旅客鼓掌,滿車是興奮激動的面容。

4号車廂。

旅客們同樣是情緒激昂,難以抑制地議論着、贊美着。

廣播聲繼續:“……列車員同志們,請你們把各站下車的旅客組織好,調整座席,到站雙開車門,快上快下。希望廣大旅客協助我們,讓我們大家共同來争分奪秒!”

廣播聲中,鏡頭從這一車廂飛快地移至另一車廂,個個車廂都是一片火熱的氣氛。

鏡頭移至老周頭,他聽完“争分奪秒”,起身就往車外跑去。

老周頭跑下車,又跑上已經徐徐開動了的機車。

駕駛室裡。

司爐小劉把老周頭拉上車來,高興得忘了害怕,抱着老周頭的胳膊喊着:“老周師傅哇,我,我真想喊共産黨萬歲!毛主席萬歲!”

老周頭胡子顫動着說:“是啊,是啊,你老周師傅在鐵路上幹了整整一輩子,沒想到臨老臨老,還遇上了這麼一次奇迹!來,把鐵鍬給我!”

司爐小劉一楞,司機和副司機都站起身來。

老周頭朝他們一擺手說:“坐下,坐下,你把車開的穩點,你快點把進路看得遠點準點,我們一老兩少保證水汽!”

小劉提過鐵鍬,老周頭劈手抓過,貓下腰去,一鍬一鍬的煤炭,均勻地、有力地飛進爐膛。

爐膛内,火焰正紅而熾烈。

汽笛長鳴,燈光劈開黑夜,沖向前去。

兩條閃光的鋼軌,無數數不出個數來的軌枕,迅速地飛馳過去。

十九

風雪中,一個不大的車站迎面撲來——列車駛進一個新的車站。

列車未停,鏡頭在移,閃過旅客們排得整齊的行列,站台上秩序井然。

列車停穩,所有的車門大開,個個車門下都各有一名列車員和一名解放軍同志照顧,旅客上下互不影響,迅速不亂。

裴蘭英、乘警、餐車主任、炊事員們,協助車站飛速地裝卸行李。

車站值班員跑來對裴蘭英說:“列車長,下站預報:有團體,一百二十名林業工人,九十五件行李!”

裴蘭英一怔:“真巧,車上的團體也在那兒下車!”

值班員:“啊!那……”

裴蘭英:“沒關系,搶!”

旅客上、下車完畢,行李裝卸完了,列車員們呼出報号聲:

“一号好!”

“二号好!”

……

運輸[轉]車長搖起綠燈,列車随即開動。

這一切都顯得環環緊扣,準确而迅速。

8号車廂内。

擴音器裡正播送着對旅客們的要求:“很快就要下車的旅客,請您走向車廂的前部以便到站迅速下車;遠途的旅客,請您到中間座位去坐,以免影響其他旅客上車下車;車廂後邊的位置,請空下來,留給下一站上車的旅客。”

旅客們聽到廣播,便按廣播的要求自動地變換着座位。小韓幫助老農民提着筐,走到車廂前部坐下。她對老農民說:

“下一站就是馬家嶺,到時候我送你下車。”

老農民連連點頭。

裴蘭英提着劃着紅十字的藥箱匆匆走過。

1号車廂。

裴蘭英走進來時,看見青年們正圍着列車員七嘴八舌地争論着:

“這是群衆的要求嘛!”

“你做不了主,就趕快反映給你們的領導吧!”

裴蘭英急忙上前問道:“同志們,怎麼回事兒?”同時,把藥箱交還到一個青年的手中。

沒等青年們說明,列車員趕緊彙報:“列車長,我剛說明下一站有一個團體上車,他們就嚷着下站不下車!”

話音剛落,青年們又嚷起來了:

“啊,兩個團體,一上一下,得多少時間!這時間是啥?是生命!”

“我們多坐一站,再走回來怕啥!”

裴蘭英說:“同志們别着急,有辦法。”

人們靜了下來。

裴蘭英又說:“請同志們麻煩一下,化整為零,往後走,分散開,同時在幾個車門下車,這樣就不會耽誤時間啦!”

青年們一同高興地喊了起來:

“對!這是個好辦法!”

列車員又說:“列車長,他們還提出來行李不卸!”

裴蘭英說:“那怎麼行,這麼冷的天氣,同學們會凍壞的!”

青年們又急了:

“那行李得卸到哪年去!”

“站上的團體還得裝呢!”

“我們情願挨凍!”

裴蘭英制止道:“同學們,不行!你們的行李不卸,站上的百十件行李要裝進車來也困難哪!”

青年們想想也對,一時楞住了。

年歲稍大的青年,眨眨眼晴,想出了主意:“有辦法!”

人們都轉過頭去注視着他,隻聽他說:

“咱們這麼辦!……”

在一個小車站的候車室内,擠滿了一群林業工人,其中一位戴長毛皮帽的中年人用力地敲着售票口的擋闆。

木闆拉開,售票員探出頭來:“幹麼?”

中年人說:“幹麼?還是那件事,為了讓列車搶時間,我們的行李晚運!”

售票員:“我說同志,行李去晚了,你們在深山老林裡怎麼過夜!再說,停車四分鐘,來得及。”

林業工人們紛紛嚷道:

“我們情願挨凍!”

“我們是工人,不怕凍!”

“為了搶救同志,這不叫困難!”

“你知道不?一分鐘有多重要!”

吵嚷聲中,站長從外面跑了進來,他打着手勢喊道:“同志們靜靜!靜靜,同志們!”

人們靜了下來。

站長接着說:“同志們,你們的行李是一定要裝的!我們的休班職工和家屬馬上就都來啦。我們保證,隻準列車提前,不讓列車耽誤一秒!”

工人們感激地去和站長握手,有人喊着:

“謝謝你們啦!”

售票員又探出頭來:“站長,麻煩啦,車上還有個團體在這兒下車!”

站長一楞:“啊?”

衆人的情緒又波動了。

站長也擔心地自語着:“這事可要看他們車上配合的怎樣了。”

行李車上。

青年們正排成一列,從行李車往1号車廂傳運着行李。原來,那位年歲稍大的青年,想出了一個把行李也化整為零的辦法。裴蘭英破例讓他們在車上領出行李,自己随身帶下車去。現在,他們就在别緻地取着行李。

行李車的裡邊,乘警、餐車主任、檢票員、廚師等人,在行李員的指點下,把行李一件件地倒騰到端門門口,經過裴蘭英的檢查,交給小夥子們,再由小夥子們一件一件地運進車廂。

行李車上頓時顯得空曠起來。

這時,進來了五名解放軍和幾名鐵路職工。解放軍同志中一位為首的對裴蘭英說:

“裝卸隊全部組成!”

“謝謝同志們!”裴蘭英握住這位軍人的手。

機車長吼一聲,威風凜凜地進入車站。

站台上,排列着林業工人們整齊的隊伍。

站長率領職工和婦女們,站在風中,嚴陣以待。

列車停止,車門大開。

風中,戴長毛皮帽的中年人喊道:“同志們,快!”

喊聲帶起了音樂。

行李車内,嗖嗖地跳下以裴蘭英為首的裝卸隊。人們全是負着行李跳下來的。他們把行李放好,又急忙撲向站台上的行李垛。

旅客們迅速上下,兩個團體互無影響。

老農民随着人流走下列車。他目睹站台上這動人心弦的情景,不忍離去,急忙找個地方放下筐子,直奔行李垛,也參加到搬運行李的人群中。

安晶敏把那袋稻種交給車站值班員,并囑咐了幾句話。

風中,閃過行李,閃過人臉。

行李迅速離地,行李迅速上肩,行李飛進車廂。

來來往往的人臉,來來往往的腿腳。

滿臉汗水的裴蘭英喊聲:“行李裝完!”

臨時裝卸隊的隊員們急急登車。

列車員迅速地依次報号。

運轉車長急促地搖晃綠燈,列車開動了。

站長盯着馳去的列車,看看懷表,無限感慨地:“才一分鐘!”

手表上叠印:

列車開,列車跑;

綠燈搖,綠燈亮;

旅客上下車;

裴蘭英扛着行李迅速轉身;

老周頭投煤,火光映紅他的臉頰;

機車動輪在飛轉……

天際已顯現魚肚白色,大地、山巒現出輪廓。

風幾乎是停了,隻有列車過後,卷起團團積雪。

鋼軌、枕木向後閃去。

一個山洞迎面撲來,一切又都黑下來了……

第四章

二十

列車行駛在彎曲的山洞中,燈光照着黑黑的洞壁,不時有一座劃着白圈的待避所閃過。

一點光亮漸漸擴大,洞口在望。

朝陽始上,正對洞口,紅光四射,山嶺樹木披着滿身的朝霞。

機車噴射着白煙,迎日長鳴。這笛聲宣告:旭日東升,黑夜已被抛向後邊。

列車駛出山洞,車廂内由前往後,逐次地明亮了。

一節車廂,由前往後地亮了起來;

又一節車廂由前往後地亮起來了。

安晶敏關閉了車内的電燈。

擴音器裡傳出輕輕的音樂聲。

青年旅客(是向人們解說列車搶點的難處的那位)站到甬道裡,活動着身驅:“真不容易,現在列車已提前四十七分!”

陽光照射在一位老頭的笑呵呵的臉上。

裴蘭英走在甬道上,受了旅客們情緒的感染,在她那疲勞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擴音器裡的音樂在繼續,廣播員在音樂聲中通告:

“各位旅客,下一站……”

站字還未說完,突然傳來另一個女同志的焦急的喊聲:“請你趕快叫列車長!”

裴蘭英一楞,急回頭注視着擴音器。

廣播員的聲音:“怎麼啦?”

另一個女同志——已經聽得出是女醫生的聲音:“傷員情況惡化,血壓降到六十!”

裴蘭英全身一震。

車廂内,噪音頓息,旅客們立刻注意傾聽。

擴音器裡傳出廣播員急促地[的]呼喚:“列車長,列車長,請你趕快來一下!”

喊聲喚醒了裴蘭英,她急忙向後走去。

裴蘭英焦急地走着。

兩旁閃過旅客們神色緊張的面容。

裴蘭英急步跑了起來。

裴蘭英跑進廣播室,一把拉住女醫生,欲言又止。她看到站在廣播員身旁的女醫生。因為勞累了一夜,面容憔悴,眼窩處隐隐現出一層青暈。憂慮、不安、辛酸,一切一切全從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來。

裴蘭英緩一口氣,深沉地說道:“大夫,還需要我們怎麼做,你就說吧!雖然,我們這些列車員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年青人,可我們是在黨和毛主席的培育下長大的,我們決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同志……”

裴蘭英的話,通過擴音器傳進車廂。

人們靜神地聆聽着那動人肺腑的語言:

“不,決不會!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因為有黨,有毛主席,有覺悟了的群衆!”

忽然,“拍”的一聲,聲音切斷,代替的是強烈的音樂。

青年旅客急得直喊:“我們不聽音樂,要聽聽怎麼辦!”

分局調度室。

擴音器——調度台上的擴音器——傳出裴蘭英的聲音:

“韓政委,老杜同志,傷員的情況惡化,除非在兩個小時之内趕到終點,晚了,傷員就可能……”

老調度員對着話筒:“裴車長,慢慢說,你别哭啊!”

某車站運轉室内。

裴蘭英明明是淚眼汪汪,嘴裡卻說:“我沒哭!”

話筒裡傳出老調度員的聲音:“你的意思是……”

裴蘭英堅決地:“把五〇二改為特快列車,直達終點!”

老調度員睜大了眼睛:“啊?改為特快列車?哎呀,五〇二已經創造了客運史的新紀錄了,再改那就成了天下奇……”說到這兒,他急忙捂上話筒,回轉身對韓政委說:“這就要……幾天也不能恢複正常!”

韓政委沉思片刻,扳動電閘,對話筒呼喚:“裴車長、裴車長!”

“哐哐[原字是口+庫]”聲震天動地,列車已從這個車站開出來了。

二十一

駕駛室裡。

裴蘭英對司機和老周頭說:“這車還能不能再開快點?”

司機為難地:“這已經是最高限定速度了。裴車長,不怕慢就怕站哪,一停一開耽誤老鼻子時間了!”

裴蘭英焦急地:“那可怎麼辦呢?”

老周頭汗流滿面,臉上黑乎乎的,他對大夥說:“咱們再加把勁兒,根據線路條件和機車的技術速度,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再加快點兒還行!”說着,他急步走到司機跟前:“你休息會兒,我來開!”

司機退下駕駛台,走到裴蘭英眼前:“裴車長,你放心,我們一定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勁頭來搶救同志!”說完,從副司機手裡接過鐵鍬掄起來。

裴蘭英轉身爬上煤水車。

正在了望的小劉吃了一驚:“哎喲,小心點!”

喊聲未落,裴蘭英已經消逝。

小劉既着急又贊佩地:“這女同志!”

1号車廂内。

裴蘭英走進門來,立即看到車廂中部的甬道上,雄赳赳地站着六名健壯的林業工人。那位帶[戴]長毛皮帽的中年人正在說話:

“好啦,就要這六個人,加上我是七個,多了沒用。這六個也不一定全用得上,血型不一定能對。好,走吧!”

裴蘭英明白他們是要幹什麼,便喊道:“等一等!”

人們驚異地回過身來。裴蘭英走過來說:

“同志們,你們是想給傷員去輸血?”

人們齊聲說:“對!”

裴蘭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說:“我代表傷員同志謝謝大夥!”

六人當中為首的一人忙說:“這甭謝!”

中年人說:“好了,走吧!”

衆人剛一轉身,裴蘭英又急忙叫住:“同志們,等一等!”

衆人停步,中年人奇怪地望着裴蘭英,似有不快的神色。

裴蘭英:“同志們,咱們車上沒有輸血的設備,是輸不了的!”

人們一聽,呆楞住了。一齊把眼光投向那位中年人。

中年人也有所悟,但頗為着急地把腳一跺:

“嗨!”

有人問:“有沒有什麼土辦法?”

無人回答。

裴蘭英焦慮地挺身走過。

裴蘭英拉開了車廂的側門,探身向前方張望。列車正飛速地行進,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但是吹不去她心中的憂慮。

一條筆直的鐵路伸向遠方,路旁的樹木、山石向後倒去。

裴蘭英滿臉的焦急。

紅色的機車動輪飛快地轉動。

遠遠的一個小小的車站向列車撲來,漸來漸近。從列車上看去,站台上,奇怪的寂無一人。

突然,從站舍内飛跑出三個拿紙條的人,跑出門口,就分别跑向站台的前、中、後部。

列車進入站台。

還沒等車停穩,站台前端的值班員就把手中的紙條遞給了老周頭:“接命令!”

站台中部的站長,把紙條舉向裴蘭英:“接命令!”

尾部,服務員把紙條交給運轉車長:“接命令!”

運轉車長看過紙條,高興地叫了起來:“特快列車!”

裴蘭英看着紙條,她高興,她激動,她笑着,她落淚了。

“嗚……”汽笛高歌,機車從兩側往斜上方和旁邊噴出四股白汽,猶如巨龍噴水,開向前來。

二十二

廣播室裡。

廣播員揚聲昂調地播送:“各位旅客,讓我向大家播送一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的命令!‘吉林鐵路局命令:五〇二次普通客車,即刻改為特快列車,以線路允許的最高速度直達終點!沿線各站,必須保證為五〇二開辟綠街!’”

車廂内。

旅客們興高彩烈地鼓掌、歡呼:

“新社會萬歲!”

“人民鐵路萬歲!”

歡呼聲、掌聲震動着車廂。

當人們的情緒稍稍平靜下來的時候,有人忽然想起:“唉呀,我下不去車,有急事可怎辦?”

又有人着急地說:“車站上還來人接我呢!”

似乎預料到了人們的困難,廣播員又在廣播:

“下不去車的旅客,請不要着急!五〇一次列車将在林城晚發。同志們可以乘坐五〇一返回各自要到達的車站。”

着急的人松了一口氣,但是仍有餘慮。

廣播聲繼續:“……假如您有急事需要向車站上通知,請寫一個便條,交給列車員同志,由列車長彙總通知各站!”

旅客們的顧慮全部消除了,不由地爆發出一片稱贊聲,有人急忙找紙寫條。

8号車廂。

裴蘭英匆匆地由後邊走來。她問韓曉芬:“旅客們有啥困難?”

小韓說:“沒有。旅客們說:‘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克服一下就算了!’”

裴蘭英點點頭,又匆匆地走過。

4号車廂。

安晶敏迎住裴蘭英,遞過一張紙條說:“隻一個,去松柏結婚的。告訴新郎,她坐五〇一回來。”

裴蘭英笑着接過紙條,剛一邁步,軟席車廂的列車員跑來:

“列車長,傷員又抽起來了!”

裴蘭英:“啊?”

列車員把一張紙條交給裴蘭英:“醫生說急需這種藥!”

裴蘭英接過紙條念道:“望速向各站求援‘冬眠靈’注射液,以防萬一。”念罷,她堅決地說:“轉告醫生,一定辦到!”說完,奔向前節車廂。

2号車廂。

裴蘭英從霍然手裡接過幾張紙條,迅速向前走去。

機車後部。

裴蘭英從行李車門竄出,迅速地順着車梯爬上煤水廂。在她的頭上,是湛藍的晴天,和飄飄掠過的潔白煙汽。

駕駛室裡,裴蘭英如從天降!司機趕快上前扶住。

老周頭警覺地問:“又有啥事?”

裴蘭英舉着一大叠紙條:“求車站按着紙條所寫的辦理!”

老周頭接過紙條,司爐小劉急忙摘下路牌套遞了過去。老周頭迅速地把紙條塞進路牌皮套裡,随後探出身子,把路牌夾在窗下的授牌器上,順手拉開了路牌接受器。

小劉抓着車梯扶手,探身向外張望。裴蘭英俯在他的身後。機車已駛入一個修飾漂亮的小車站。

迎面撲來帶[戴]紅袖标的車站值班員。他手展綠旗,立正站在白線的後面。

迎面撲來路牌接受器。上面夾着一隻路牌套子,接受器也大張着口。

機車馳過,“拍”的一聲,同時間内,樁子上的路牌被挂走,接受器上也叼下機車上的路牌,悠來擺去。

機車速度未減,探出車外的裴蘭英的面容,飛速掠過。她高聲喊道:

“路牌套裡有重要通知!傷員要藥!”

這一切都是列車行進當中發生的。

裴蘭英的喊聲未落,機車的笛聲宏[轟]鳴,一節節的車廂馳過。

值班員聽到喊聲先是一怔,但立刻明白了,他幾步跑到路牌樁下,迅速爬上,摘下了路牌套。

車尾馳過,他就在樁子上和運轉車長對過了安全号志。之後,迫不及待地抽出了一叠紙條,縱身跳下,邊走邊念,念着念着猛然擡腿就往屋裡跑去。

二十三

車站運轉室。

抓着滿把紙條的值班員,猛搖閉塞機上的搖把,聽到了回聲,便操起了電話:“松柏!王站長,請你們給五〇二準備‘冬眠靈’藥針!如果來不及,趕緊通知河彎,現在列車已經開過去了!”

松柏車站運轉室。

站長放下電話,轉身問道:“誰跑得最快?”

屋内,五、六名職工齊答:“我!”

站長對一名小夥子:“你年輕!你去!”

小夥子轉身跑去。

站長又搖閉塞機,拿起聽筒呼叫:“河彎!”

河彎車站的小小候車室裡。

站長正對二十幾名旅客解釋:“……問題是,這叫搶救同志的生命!請大夥原諒,坐下趟車走。”

旅客們異口同聲地說:

“沒說的!”

“做得對!”

“這才叫人民鐵路呢!”

這時,辦理行李包裹的大窗口打開了,值班員喊道:“站長,五〇二要‘冬眠靈’藥針!”

“好,我馬上去取!”

一個拿着鞭子的農民急忙說:“反正我也接不着人了,走,我用爬犁送你個來回!”

“那太謝謝你啦。”

列車高速地向前飛馳,一溜“卡卡”的響聲,震天動地。

松柏站的那個小夥子從岔路上飛快地跑來,邊跑邊朝着列車呼喊:

“等一等,藥來了!”

小夥子跑入站區,列車的尾部恰好通過他的身邊。他舉着藥,望着遠去的列車,急促地喘息着,難過地說:

“我跑的太慢了!”

一台硬杆的大爬犁,上套兩匹紅馬,飛馳在山崗上。晴空蔚藍,白雲飄飄。

爬犁從山崗上斜沖下來。上坐二人,一是拿藥的站長,一是趕爬犁的農民,清脆的鞭聲在山間發出回響。

八蹄如飛,揚起白雪團團。

捧在站長手中的藍地兒紫字兒的“冬眠靈”(針劑)藥盒,襯着閃閃而過的雪路,醒人眼目。

兩匹紅馬,噴着四條哈氣,在山間大路上猛跑。

爬犁轉個彎,與鐵路并行。

列車遠遠地從後邊開來。兩匹駿馬嘶叫一聲,撒開八條腿,要與火車見個高低。

列車“嗚”地鳴叫一聲,爬犁落在了後邊。

列車馳去,趕爬犁的人松下勁兒來,他緊勒馬缰:“籲……”

站長長歎一口氣說:“唉,就晚了一步!”

鐵石山車站。

一個中年鐵路員工,氣喘喘地跑進站台,舉着藥,對迎上前來的人說道:

“站長,趕快!”

站長接過藥盒,急忙拴在路牌上。

列車已飛速進入站區。

站長舉着路牌高呼:“藥……藥……”

機車飛馳而來,小司爐彎身抄起路牌。

一聲汽笛長鳴,似乎在為找藥成功祝賀。

老周頭對司爐說:“趕緊往後送!”

小劉縱身鑽出煤水車門。

裴蘭英這時也剛好從行李車門走出,眼睜睜地望着煤水車上。

煤水廂上,黑煙滾滾。小司爐從濃煙中鑽出,他俯下身子沖裴蘭英喊道:

“藥!”

裴蘭英接過來藥,轉身高呼:“藥來喽!”

她的喊聲,促得山谷發出一連串的回響。“藥來喽!”這回響從近到遠,由強到弱。

刷!各節車廂所有的端門一齊打開了,展現出一條筆直的通道,一眼可以望穿整個列車!

音樂驟起。

裴蘭英象一隻離弦的箭,飛向甬道深處,向軟席車廂奔去。

機車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前急馳!

甬道深處,兩旁閃過人們興奮激動的臉,閃過不住拍着的手。

軟席車廂裡。

注射器内裝滿了亮晶晶的藥水,一隻手輕推它的蕊子,一股藥液從針尖噴出。

女醫生的兩隻明亮的大眼睛裡,含滿激情的淚水。

悠揚的音樂起。

建設型機車的四隻紅紅的動輪,飛快地向前滾動着。搖杆和連杆,上下前後急促地搖動着。

綠燈近,綠燈逝。

綠旗迎風擺,迅速抛向後邊。

爐膛裡,燃燒熾烈的紅光。

紅光閃爍在小司爐的臉上。

待避的貨車被抛向後邊。

彎彎曲曲的盤山道,列車幾乎要碰上天空的雲朵。

驟然間,列車從山洞内鑽了出來。

橫跨在山洞上的大橋,高大得讓人眼暈,列車從上面飛馳而過。

一面石壁迎面撲來,勢若與列車沖撞,猛然一閃,閃在一邊,前面是山谷的出口。

山口外,一片無邊無際的平川,城市在望。

二十四

終點站——林城。

軌道如網,長長的“雨撻”遮蓋着四條整潔的站台。

一輛白色救護車急速地開向站台。拐過彎,看得見站台上早已停了另一輛一模一樣的救護車。兩輛車并排地停在一起。

從兩輛車的駕駛室裡,同時探出兩個頭來,一個戴鐵路制帽,一個戴“八一”軍帽。兩人同時問道:“哎!你怎來了?”

一列客車停在站台的另一側。旅客們已經上完,機車也已挂好,一切就緒,就是不開。

送親友的人,閑閑散散地在站台上遊逛。

其中一人看看手表:“這車真叫絕,還沒開車就晚點啦!”

另一個人說:“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車站的運轉值班員拎着路牌打此經過,有人上前問道:“這五〇一什麼時候開?”

值班員:“等五〇二進來就開!”

人們愕然不解。

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走來,對值班員說:“老孫,等五〇二進來,再讓五〇一等十分鐘,要保證把那些拉過站的旅客和行李、貨物全部運送回去。”

值班員:“是!”

遠處,五〇二次列車,鳴着汽笛,“嗒嗒嗒”地噴着白汽,威風凜凜地開過來了。

幹部模樣的人對救護車:“做好準備!”

救護人員擡下擔架。

五〇二次列車帶着一股強風進入站台。

救護人員奔向車尾,幹部模樣的人也随了過去。

站台上的廣播喇叭裡傳出親切而響亮的聲音:“乘坐五〇二次列車的全體親愛的旅客同志們!我代表吉林鐵路局和林城車站的全體職工,向你們緻敬!一路上,為了搶救我們最親愛的人——解放軍同志,你們協助人民鐵路,排除萬難,保證了列車提前兩小時零七分,平安地到達了終點。這是時代的凱歌,這是中國人民的崇高風尚!讓我們在偉大的中國共産黨和偉大的毛主席的領導下,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創造出更優異的成績吧!受傷的解放軍同志,我們将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早日恢複健康,望同志們放心。讓我們喝令五嶽三山開道,牛鬼蛇種滾開!中國人民将乘東風,破巨浪,永遠前進!”

在廣播聲中,傷員被擡進汽車,那筐蘋果也被救護人員送進汽車。

幹部模樣的人在裴蘭英的介紹下,與女醫生熱烈的[地]握手。

女醫生跨入救護車,對司機說:“開往我們市立醫院!”

車子一陣風似地開走了。

後景,人們紛紛登車。

安晶敏把戴布條的老太太交給車站的服務員。老太太握着安晶敏的手,直擦眼淚。

老周頭渾身黑油油的,顯然是很疲勞了,但精神卻仍健旺,在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走到裴蘭英跟前,慈祥地說:

“蘭英啊。把照片給我吧!那是周毅寄給我征求意見的,我得還給他!”

裴蘭英羞澀地從上衣兜裡掏出照片,遞給老周頭。

老周頭接過照片,夾進小本子裡,然後說道:“蘭英啊,回通集以後,有空去看看你大嬸,她看了照片以後就急三火四地要認識你呢!”

裴蘭英點了點頭。

老周頭又說:“行啊,有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就高興了!”說着走了。

裴蘭英滿面幸福、甜蜜的笑容,望着老人走上天橋。

五〇一次列車徐徐開動,趴在窗戶玻璃上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們揮手向五〇二次列車乘務員們緻意。

裴蘭英率領全體列車員,排成一隊,向旅客們招手送别。

玻璃窗内,旅客們擦着眼中的淚花。

裴蘭英激動地往前送了幾步。在她身後的姑娘們,也都戀戀不舍。

列車逐漸加快,車尾閃出畫面。

尾聲

一所白色的大樓,大門上劃着紅色的十字,這是一所醫院。

庭院的花壇中,春花怒放,它們标志着季節已到春末了。

一隊娘子軍走進醫院,還是我們剛開始時見到的那十三位姑娘,裴蘭英還是走在隊列的前邊。不過,她們的裝束已經變了,換上了一色的春裝。

裴蘭英率隊走進醫院裡,一位護士迎上前來,帶領她們奔向一條陽光充足的走廊。

病房門打開,列車員們走了進來。

坐在病床上看書的林營長看見一下子進來這麼多的女同志,不禁一楞。護士急忙介紹:

“這是五〇二……”

未等她介紹完全,林營長已經明白,他急忙下床,三腳兩步地上前,緊緊地握住裴蘭英的手:“裴車長!”

裴蘭英克制着内心的激動,說:“林營長,感謝你挽救了列車,挽救了人民的生命财産!”

林營長含着淚花說道;“是人民,是黨和同志們給了我一條生命,我一定永遠忠于黨,忠于人民,忠于革命!”

這時,那位女醫生穿着工作服,手裡端着一盤蘋果——整整十三個,走進屋來。她親切地朝姑娘們說道:“哎,怎麼不坐下談!”

姑娘們回頭看到女醫生,馬上把她圍了起來,在林營長面前不好表露的興奮心情,都抛向女醫生。她們笑着,擁着女醫生坐下。

女醫生把蘋果放在床頭小櫃上,說:“今天林營長聽說你們來,特意把他不舍得吃的蘋果拿出來請大家吃!”

快嘴的小韓,驚奇地:“哎,這十三個蘋果怎和咱們……”

安晶敏趕緊岔開:“和咱們上次買的一樣,都是國光的!”

林營長嚴肅地站起來:“這十三個蘋果,是人民送給你們的,這是紅色的果實,這是階級情意的象征,隻有你們才配接受它!”他端起蘋果:“來,十三個人,一人一個!”

十三張激動的紅紅的臉龐。

十三個紅嫣嫣的蘋果。

十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在毛澤東的旗幟下勝利前進!

這些大字裝飾在機車前邊的紅色标語牌上。

“嗚……”汽笛高歌,這台頂着标語牌、綴着紅旗的機車牽引着油綠嶄亮的列車,在萬紫千紅叢中馳向遠方。

音樂發出最強音,奏出一曲時代的凱歌。

字幕:“再見。”

劇終

1965年1月25日初稿

1965年2月16日二稿

為了全人類的自由、解放、幸福,哪怕是高山、大海、巨川,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就是入火海進刀山,我甘心情願,頭斷骨粉,身紅心赤,永遠不變。——雷鋒

本文根據《電影文學》雜志1965年第3期,1965年3月15日,第21至第43頁整理

整理者:微博@旌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