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cinra的采訪:'空音央と濱口竜介は、どのように「當たり前の社會」と対峙しているか。映畫『HAPPYEND』をめぐる対談',https://www.cinra.net/article/202410-happyend_ymmts。(對談内容涉及輕微劇透)

...
空音央與濱口龍介

空音央導演的電影首作《圓滿結局》将于 2024 年 10 月 4 日開始日本全國巡回放映。 該片參加了第 81 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競賽單元,據說在 9 月份的全球首映式上獲得了 5 分鐘的起立鼓掌。 這是一部以近未來的日本為背景的成長電影,是一部将社會問題與視覺美感相結合的雄心勃勃的作品。

空音央在拍攝本片的過程中,将近年來一直保持聯系的濱口龍介視為良師益友。

濱口曾在去年憑借《邪惡不存在》獲得第 80 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銀獅獎(評審團大獎),他稱贊《圓滿結局》是“令人驚喜的首部長片”。 圍繞影像和演出的倫理和美學,到對現代 “政治 ”的重新思考。 影片中以真誠但不忘輕松的語言編織而成,照亮了時代的前沿。

...
左:濱口龍介 右:空音央

空音央和濱口龍介是如何建立起友誼的

空:(坐在座位上)我想我是這裡最緊張的人(笑),和尊敬的濱口先生對話,太害怕了…

濱口:不不不,請多多關照。

——空先生迄今為止以紐約和東京為據點,以影像為中心展開了各種各樣的藝術活動,你與濱口導演的關系是怎樣的呢。

濱口:我記不清楚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這部電影的制片人之一增淵愛子(Aiko Masubuchi)是我們之間的紐帶。她和空先生一樣以紐約和東京為據點進行活動。 2021年《偶然與想象》和《駕駛我的車》上映時訪問紐約,她全程擔任我的翻譯,以此為契機遇到了空先生,我想是這樣的。

空:的确,我也不記得最初的事情了。之後在增淵制作的美國Criterion公司發行的黑澤清導演的《X聖治》的藍光特典影像中,讓我拍攝了黑澤和濱口的對話, 後來見了幾次面,有了一起吃飯的機會。

濱口:空先生給我做的蔥花金槍魚火鍋非常好吃(笑)。你是在這種友誼的基礎上想到《圓滿結局》的嗎?

空:是的,我在籌備這部電影時,因為在日本拍攝的經驗不多,所以我有機會向他們請教我應該注意的事項。 後來,在進行主要演員的試鏡時,又找他們談了談。

...
空音央
...
濱口龍介

"它真正反映了 '人' '"。濱口龍介講述《圓滿結局》驚人的 “成就”。
《圓滿結局》講述了在近未來的日本,有着不同背景的高中生的日本青春群像作品。 在一個封閉的社會裡,他們就讀的學校安裝了AI監控系統,而主人公們的友誼也随着他們在參加示威遊行和其他問題上的個人決定的分歧而動搖。 在這樣一部電影的試鏡過程中,發生了什麼呢?

空:我們試鏡了數百人,最後決定飾演親友團五人的主要演員中,有四位是非演員,也就是非職業演員。 這并不是事先計劃好的,我們也有演員進行試鏡,但我們說:"必須是這個人!” 而我們憑直覺認為是非演員的人恰好都是非演員。

例如,栗原飒人和日高由起刀在片中飾演的兩位主角Yuta和Kou,他們都是模特出身,(電影中)他們都立志成為音樂 DJ。 Kou的母親經營一家韓國料理,他在對自己的身份進行思考。

——飾演時尚愛好者Ata-chan的林裕太是主演中唯一的演員,而飾演組合中的氣氛制造者Tom的Arazi則是一位模特出身的日本和塞内加爾混血兒。

...
左:Yuta 右:Kou
...
左:Penmin 中:Ata 右:Tom

濱口:Tom的個性和他在朋友關系中的 “好家夥”形象是影片的一大亮點。

空:Arazi本人也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

濱口:看了這部電影,我覺得他開朗的笑容很可信(笑)。 不僅是他,其他演員也仿佛他們的個性都融入了影片之中。

索拉:我很難找到合适的人選來飾演具有台灣身份的Min,但在朋友介紹下,我認識了在日本長大、具有台裔美國人血統的攝影師Sina Peng。

隻是,我不知道該如何指導這樣的非演員們。 那是,以救命稻草的形式給我講故事的是曾經導演過我最喜歡的電影《歡樂時光》(2015年)的濱口先生找到了我。

濱口:《歡樂時光》的企劃一開始是一個工作坊,現場有很多人都沒有表演經驗。

空:他教導我,我應該告訴即将與我合作的人,作為一名導演,我的目标和内心的想法,并與他們建立良好的關系。 除此之外,我還必須确保演員們在片場表演時不會緊張。 在這一點上,我真的非常小心謹慎。

濱口龍介:實際上觀看《圓滿結局》時,很難相信你曾有過這樣的焦慮,我覺得這是一部令人驚歎的長篇首作。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它真正反映了'人'。

這部電影最精彩的地方在于,它讓我們在看完這部電影很久之後還能感覺到這些人仍然活着。雖然這個世界存在着很多電影,但能讓觀衆有這種感覺的卻并不多。'

——看完影片後,是影片中的人物形象仍在延續的感覺嗎?

濱口:影片結束後,強烈地感覺到他們的生活仍在繼續,這些人就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無論來自哪個國家或哪個時代,很少有電影能達到這種感覺。 因此,我認為《圓滿結局》的成就是了不起的。

此外,《圓滿結局》的背景設定在近未來的日本某地,這一點也非常好,影片最終并沒有讓人失望,反而在這個背景的基礎上越拍越緊湊。 我認為這部電影會讓人好奇他下一部作品會拍什麼,同時也預示着空強大的職業生涯将從這裡開始。

空:我很榮幸,謝謝你。

...
空音央與濱口龍介

——《圓滿結局》捕捉到的偶然

空:我正在閱讀濱口先生今年 7 月出版的《他なる映畫と 1&2》(濱口龍介的随筆》。從鏡頭這個最小的單位開始,到廣闊的電影論。對我來說,這本書就像是電影版的《數學原理》,哲學家伯特蘭-羅素在書中徹底重新審視了數學的基本原理。

特别是是閱讀第一卷的前三章,其中濃縮了濱口先生的導演理論,有助于我理解我所拍攝的電影。 當我讀到關于 “捕捉偶然”時,我再次想到了一個奇迹般的偶然:我偶然遇到了與我在《圓滿結局》劇本中所寫的角色相似的人,讓我重新思考了飾演親友團的這5人一拍即合的,奇迹般的偶然。

...
左:Yuta 右:Kou

空:我想看過的人都會發現(笑),果然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年)、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1983年)和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1992年)等台灣電影,是我心中的支柱之一,是明确存在的參照物。

另一方面,我也喜歡讓-維戈(Jean Vigo)的《操行零分》(1933年)和尼古拉斯-雷(Nicholas Ray)的《無因的反叛》(1955年)等影片,這些影片展現了學生的叛逆精神。 我自己并不是不良少年,從小學四年級到高中畢業,我一直都是在溫和,和平主義的貴格會教徒學校長大,但我内心一直對不良少年題材的電影情有獨鐘。 至于《圓滿結局》中描述的主題,它們反映了我的經曆的同時,也借鑒了不良電影。

社會化和畫面制作之間的關系

——這部作品的創意最初從何而來?

索拉:這部電影的種子是,據說遲早會發生的南海海溝地震,在一段時間内沒有發生的社會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想到的是,社會将不斷面臨無形的恐懼,壓力會越來越大。

這也與"311"事件後我對社會問題的日益關注有關。 在美國,發生了 “占領華爾街 ”和 “黑人生命至上”等運動,同時唐納德-特朗普當選總統。 在這種情況下,将目光投向日本,正是仇恨言論剛剛活躍起來的時期,通過曆史研究,我了解到在 1923 年關東大地震中發生的屠殺朝鮮人事件。

在目睹這種可能再次發生的情況時,我想到了日本的社會背景,這就是《圓滿結局》的由來。 除此之外,我還想以我自己的身份為基礎,描繪各行各業的人們所生活的日本社會。

...
空音央與濱口龍介

——當這些高中生穿過城市時,高架公路懸挂在他們的頭頂上。畫面構成的特征。

空:這部電影既是關于登場人物的故事,也是一個關于他們所處的曆史瞬間,當然這隻是一個虛構的故事。 正因如此,我确保攝影機有很深的景深,這樣攝影機就能聚焦到畫面深處,映出整個空間。

另外,我本人也非常喜歡特寫鏡頭,有時會讓背景中的建築顯得非常高大。 《圓滿結局》中的世界經常發生小地震,我總是在室外拍攝,希望在畫面上捕捉到建築物即将倒塌的感覺。......

濱口:畫面非常出色。 這與我剛才提到的攝影機和拍攝對象之間的關系有關。 我認為這部影片大概可能是按順序拍攝的,影片越到後面,攝影機拍攝這群主人公的次數越多,距離感就越強,讓人覺得攝影機一定是在真情實感地注視着他們。 這是影片的一個美妙之處。 整部影片給人的感覺不僅是團體内的關系正在建立,攝影機與拍攝對象之間的關系也在認真建立。

...
《圓滿結局》電影劇照

——《圓滿結局》的魅力之一在于,在深化這種嚴肅性的同時,另一方面穿插着讓人感受到獨特幽默的場景。

濱口:不僅僅是制造緊張感。 與制造緊張感相比,這是一種展現時間流動的不同方式,讓觀衆參與到緊張的漩渦中。 這部影片并非僅以個人視角為基礎,而是以廣闊的空間為基礎,展現了在空間中流動的時間,這一點非常奇妙。 我還認為,前景中的另一位朋友想象并有趣地模仿遠處朋友們聽不見的對話,也是一個簡單但非常好的創意。

空:我喜歡能讓人感受到幽默的電影。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楊德昌帶有喜劇元素的電影,我也喜歡恩斯特-劉别謙和萊納-維爾納-法斯賓德。 或者當你看巴斯特-基頓的電影時,有時從一個略微超脫的視角看到殘酷的事情發生,也很有趣。 也許,幽默和戲劇的真實感,就在于你從一個有點距離的角度去看它。

...
空音央與濱口龍介

——當我們交談時,會意識到你們之間有很多共鳴點。 另一方面,你們的電影之間仍然存在一些差異。

濱口:應該說一點點吧......(笑)。

——是的,失禮了。它們不同之處是截然不同的。例如,《圓滿結局》的政治性和《邪惡不存在》(2024年)的寓言性可以看作是一種對比......。

空:不,實際上,我覺得《圓滿結局》的描寫更具有寓言性。 我去年在威尼斯看了《邪惡不存在》,台詞的驚險刺激讓我特别興奮,但它的靈感也來自于真實的事件,我強烈地感覺到濱口先生是在拍一部腳踏實地的電影,也涉及到了'真實的政治'。

濱口:但是,但是......,我認為這首先涉及到 “政治 ”的含義問題。

空:是的,沒錯。

濱口:這就是為什麼英語政治和日本政治的完全不同的細微差别的原因。 政治學可能起源于古希臘,其基本思想是公民如何調整和運營社區。

而日本政治的字面意思是 “管理慶典”。 換句話說,日本人根深蒂固地認為政治與日常生活脫節,這也是拍攝所謂的“政治 ”電影的困難所在。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聯系到這一點,但我自己并不試圖拍攝政治電影,我總是試圖拍攝關于生活的電影。 但拍攝一部關于生活的電影也是一項挑戰:如何令人信服地展現一個本質上并不分離、沒有界限、理所當然的混合在一起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也非常自然地具有政治性。 這是因為生活與政治密不可分。

空先生的作品具有極佳的平衡感,我在觀看空的作品時強烈地感受到,選擇以什麼樣的距離和時長來拍攝這種生活,這是一個圍繞政治和美學的電影的問題。

空:有句口号是 “個人的即政治的(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我真的覺得濱口先生說得很對。 自己的存在和政治是不可分割的,制作電影,作為創作種子的人生經驗也是政治性的。因此,我認為認為任何電影都是政治性的。

在《圓滿結局》中,看似樂觀、沒有政治傾向的Yuta,其實可以說是一個天生的無政府主義者,擁有反抗權威的力量。 然而,Yuta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KOu從自己的背景中産生了對權力結構的意識,但Yuta可能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兩人都喜歡的Techno(音樂流派)是美國底特律黑人為自己的快樂而創造的音樂,這也是一種政治文化。 我想拍一部能讓人感受到這些可能性的電影。

空音央與濱口龍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