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貼為《圓滿結局/青春末世物語》導演空音央2024年11月8日于香港亞洲電影節的映後Q&A記錄,此次映後以全英文形式進行,設有主持人+觀衆提問環節,部分問題涉及電影劇情劇透,如有錯誤請指出。轉載請注明出處。配圖來自HAPPYEND官方。

主持人:感謝您為我們帶來這部精彩的電影,同時也祝賀您在國際電影節展上的展映與獲得的好評。我想先提幾個問題,然後請觀衆提問。從影片的創作理念開始:這樣一個故事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

空: 這個過程确實很漫長。我大約七年前開始寫這部電影,大概是在2017年左右。我把從自己高中時期一直到16、17年之間發生的所有情感、思緒、分析以及其他一切都融入到了其中。這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裡面很多關于友誼的情感和細節以及朋友圈子中發生的事情,都來源于我在高中時和朋友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對我來說,友誼是極其重要的,它不僅在當下,更在過去就構成了我的基礎。我把對友誼的珍視帶入了大學,但與此同時,在大學期間,我變得更加具有政治意識和認知。

轉變大約發生在2011年福島核事故發生的時候。在那之前,我并不太關心政治。我從沒有以分析性和結構性的方式真正思考過社會和周圍發生的事情。但是在福島事件之後,我開始更加關注。在大學的四年裡,我變得更加積極參與政治活動,也開始更多地閱讀。那時正值美國社會的一個特殊時期,在日本發生反核運動的同時,2012年的美國發生了占領華爾街運動,之後又是BLM。到了2016年,特朗普上台了,現在他又...(全場哄笑)(歎氣)與此同時,我來回在美國和日本之間穿梭。在日本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覺得那也許是近50或60年來第一次,出現了一個真正大規模的運動:反核。而在2014年左右,發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種族主義示威活動。作為回應,也出現了許多反對種族主義的抗議活動。

于我來說,這就是2010年代的真實情況。這是一個非常政治化的時期,所以我真切地裹挾着這些情感。在大學裡,我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但與他漸漸疏遠了。因為政治觀點的不同,我也與其他一些朋友漸行漸遠。對我來說,友誼是如此重要,因政見不同失去朋友對我來說則更加痛苦。盡管從理智層面來說,我可以理解這些事情為什麼會發生。

這些就是我試圖在創作過程中捕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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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broadway cinemathque

主持人: 你提到了政治認知。而尤其在香港,年輕人們的政治意識也在不斷增長,這部電影與他們也有着緊密聯系。我很好奇演員陣容,他們來自不同的族裔背景,是如何在故事中體現政治認知的?與他們合作的經曆又是怎樣的呢?

空: 是的,這是一次很棒的經曆。其中有一件事,就是我在試圖捕捉這些情感的同時,也在深入研究日本的曆史,特别是 1923 年發生的關東大地震。這是現代東京發生的最具破壞性的地震之一。

但人們常常忽視的是,由于殖民地的仇恨和種族主義,它實際上引發了一場對朝鮮人的可怕屠殺,而其根源就是殖民主義。在思考日本殖民主義的結構及其如何延續至今時,我意識到日本人的身份認同是圍繞“外國”與“非外國”來構建的。因為這些韓國人,還有中國人,以及被日本殖民過的國家的不同民族,最初都是天皇的臣民或被視為日本公民。但戰後,這些曾經被正式殖民統治的國家的很多人都被視為外國人,他們不得不以外國人的身份在日本登記。

因此,今天的外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鴻溝在很大程度上源于這一點。在思考這個問題的過程中,我真的很想呈現一個未來的社會。因為日本現在正處于一個進一步開放或不開放邊界的關鍵時刻。我想呈現的是這樣一個未來:即日本人所需要的多元化身份認同已成為常态。

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選角,對我來說,我的直覺是最重要的。我試鏡了很多人,但每當我們确定一位演員的角色時,我都會即刻感到一見鐘情般。 我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影片需要的那一款。而更奇妙的是,他們在排練過程中真的成為了很好的朋友,而且在整個拍攝過程中也是如此。

我還想講一個故事。飾演 Yuta 和 Kou 的演員在影片拍攝過程中成為了真正的好朋友。現在他們是室友,住在一起,他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去看他們的 Instagram story,你就會看到幸福,然後繼續......(笑)。

主持人:是的,他們在影片中散發的能量非常可愛。另外,我還想問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在影片中喜歡玩的配音遊戲,有時他們會編造一些有趣的對話或對朋友、老師開玩笑。你是如何設計這一部分的?因為這部分内容既輕松愉快,又像是a情節的一種想象層面。

空: 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和我的合作者們、制片人們——其中一位今天也來到了現場,Aiko Masubuchi(増渕愛子--日英翻譯家,制片人)——讨論過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需要解決一個故事層面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快速解釋所有這些角色的背景。所以,對我來說,這種配音的設定實際上是一種非常說明性的手法,它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對原則的感受、或者是引發了某些事情。但我想把它包裝在其他的形式裡,因為單純的解釋還不夠(所以就有了畫外音)。在高中的時候,Aiko就會做類似的事情,對朋友做配音遊戲,諸如此類。所以這其實是Aiko的主意。在創作過程中,我們大家一起合作,帶入了我們自己的回憶,回想起與朋友們一起玩耍的情景。而幽默感和喜劇小郭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這樣才能創造輕松愉快的時刻才能,真實地展現孩子們作為孩子的一面。這一點非常重要。

主持人: 接下來,我想請大家發言。有人願意提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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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broadway cinemathque

Q1: 你好,導演。我非常喜歡您電影的主題,因為我認為它以不同的視角廣泛讨論了這一問題,并強調了獨立思考的重要性。

我想問的一件事是,在故事的結尾,有一個小台階,兩個男孩站在中間。其中一個男孩抓住了另一個男孩的衣領。我看到你選擇将畫面定格了幾秒鐘。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特别的設計。所以,我想問一下,既然這個動作可以呈現出男孩們所面臨的困境,為什麼你會選擇将畫面定格幾秒鐘呢?

空: 實際上,那是Yuta在捏Kou的乳頭…(全場大笑)整部電影裡,Yuta一直都在這樣做。所以實際上這是Yuta的一種表達方式,他想借此表達一切都沒事。

但我選擇定格畫面的原因在于...我創作這部電影的目标之一是嘗試制造一個讓人先笑後哭的結局。我們試過很多不同類型的結尾——甚至在最後那個鏡頭之後還有過一場戲,但我們最終又決定剪掉了它——有一天,我的編輯兼制片人Albert Tolen在想辦法。一開始是沒有定格畫面的版本。我們看了覺得還行,但好像還差點什麼。然後,Albert開了個玩笑,決定加入一個定格畫面,再配上誇張的戲劇性音樂。

起初這隻是一個玩笑,真的很有意思。但當音樂響起,看到Yuta捏Kou的乳頭的畫面時,我開始有點想哭。因為這表明,盡管Yuta意識到有些事确實已經改變,但此刻,他真的在努力告訴Kou一切都會沒事的。雖然他們的友誼可能以某種方式結束了,永遠回不去了,但他們的連結仍将在某種程度上延續下去。在那一刻,Kou也因為沒有在畢業典禮上站出來支持Yuta而感到很難過,他在思考是否應該向Yuta伸出手。于是,Yuta邁出了延續關系的第一步。所以,定格畫面解凍然後讓他們各自走開的這個畫面真的帶給了我一絲希望。也許在未來,他們仍會繼續做朋友。

這也是我内心所需要的一種希望,因為對于那些已經失去聯系的朋友,我内心深處真的有一部分自己是想與他們重歸于好的。因此對我來說,這個結局真的很有效。而Aiko選擇了保留這個結局。我認為這很棒。

Q2:謝謝您,導演。我非常喜歡您的電影。我發現這部電影就發生在近未來,有很多日本傳統風格……因為有被自然災害摧毀的風險,所以每個人都得遵守同樣的紀律準則,以保護社會集體安全。那麼,電影中的自然災害與對自由的壓制之間有什麼關系呢?

空: 在電影中,這可能有點難以理解,但那是一個緊急法令融入憲法的世界。在現實中的日本,緊急狀态令還沒有被修改成為憲法的一部分。但自民黨,也就是戰後 50 年來的執政黨,尤其是安倍晉三,一直試圖将緊急狀态令納入憲法,這将極大地擴大首相府在緊急情況下的權力。這實際上與納粹掌權的方式非常相似。我覺得任何一個民族國家,如果被掌握在錯誤的人手裡,這類緊急情況和災難時刻都會被用來推進政府中那些獨裁者們的目标。我認為這幾乎适用于所有的災難。而實際上,這些災難帶來是權力真空,在大地震中,甚至是在新冠疫情或者美國發生大飓風時,權力都會在突然間出現真空。而當時最有組織的機構或團體總會填補這一真空。而如果此時這一團體恰好植根于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和怨恨,就像 1923 年那樣,大屠殺就會發生。

但如果一個社會是建立在互助、公正和基層社區組織之間相互了解彼此需求的基礎之上的話,其社會形态可能就會截然不同,就像1995年神戶大地震中所發生的情況一樣。我們也在神戶取景拍攝了這部電影。 我相信當時也存在很多問題,但在神戶做調查的過程中,我聽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和充滿希望的事。神戶有很多不講日語的人,有很多不同的社區。 地震發生後不久,所有這些社區都盡快需要有關如何度過并在災後生存的信息。于是市民們聚集在一起,開展了多語種廣播等互助活動。這是一個非常直接的行為,居民們自發決定做這些事,不是出于國家的要求,而僅僅因為他們自己确實需要這樣。有很多類似的案例表明,這些災難确實為這種直接行動的互助網絡創造了發展的機會。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可持續的、充滿希望的社會形态。

但不幸的是,在災難發生時,最有組織的團體通常都是國家。因此,他們會迅速介入。所以,這些事真的取決于國家如何對待人民。如果一個國家不善待人民、或者種族主義、抑或有其他目的,那麼這些災難時刻就會變得可怕。 這真的取決于具體情況。但我覺得每次發生大地震時,自民黨都在試圖推動這項緊急法令,以便利用緊急情況來擴大權力。這真的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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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broadway cinemathque

Q3:導演,您好。我注意到在片尾字幕中有一個名字叫黃骥。那是去年Golden Horse Awards最佳影片的導演嗎?我還注意到有一個标志,我猜那是來自新加坡的“長景路工作室”。他們是如何參與到這部電影中的?您能介紹一下嗎?

空:你沒看錯。黃骥是我通過她的搭檔大塚龍治認識的。他們是一對導演組合,去年拍攝了《????????》。當我們在寫中文對白時,我需要有人來确保配音和對白的準确性,以及在故事中的預期效果。所以,在夜店那場戲的開頭,我想你聽到了一點中文,這就是黃骥幫助我們的地方。我非常感謝她和大塚龍治。

至于長景路工作室... 這是因為陳哲藝是本片的制片人。在我們開發這個項目的初期,我就進行了一些調研,并向陳哲藝尋求建議和幫助。他非常支持這個項目,所以你才會看到那個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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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陳哲藝拍攝的増渕愛子(Aiko Masubuchi)&陳哲藝孩子&空音央合照

感謝@LTiki-Taka,提出幫忙錄音&整理文稿。(本文的英文文本基本由手動轉寫完成,部分借助OpenAI的英文轉錄功能。但在一些可能引起誤會(比如缺少主語或者明顯語法錯誤)之處或語氣詞、口誤等口頭表達處對錄音文本做了修改潤色。中文文本也在此基礎上有意譯部分。如有任何錯誤或遺漏,請以錄音文件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