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近期的著名男星卷入台湾精舍杀人事件,相关报道里频频提到《周处除三害》<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这部片子,于是找来看了(删减版)。但实际上,此片并非主要描写各类“心灵组织”现状,不过也算得上是勾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轮廓。
先从电影本身说起,这部电影的每个元素都踩在了男性的爽点上:浪子回头、孤胆英雄、替天行道、暴力宣泄、声名、权力、性——于是程小美这个受欺负的温婉小白花的突兀裸露戏也就不那么奇怪了。电影语言是标准式的跌宕起伏,演员的打戏也是锦上添花。整部电影也是规规矩矩起承转合的结构:
(1)起:唯一挂念的奶奶已死,又自知得了绝症,通缉犯陈桂林在关公面前用占卜,求问是否要自首,并得到肯定答案。然而,当他站在挤挤挨挨的警局大厅里,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那么籍籍无名,竟然只排在通缉犯的第三位,不甘落后、试图名留青史的野心使得他转而决定要干掉自己前面的两个人;
(2)承:陈桂林找到通缉榜第一名的“香港仔”,杀之,并来了一出英雄救美,程小美也践行诺言向大众公布了香港仔死于陈桂林之手的消息,为陈桂林留名;
(3)转:陈桂林来到某处灵修中心试图寻找通缉榜第二名的林禄和,却没想到林禄和已死,他在此遭遇“神迹”、绝症康复,于是放弃所有、接受入教仪式,试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观众以为陈桂林终于过上了平平稳稳的小日子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慈眉善目的“尊者”实际上在控制人心、骗取钱财。当他撕开假面,却被活埋,他奋力脱险后,杀回灵修中心,揭露“尊者”的真实身份正是通缉榜上的第二名,林禄和。杀之,又杀执迷不悟者。
(4)合:陈桂林完成了这一切,打电话给警方,被缉拿归案,并执行死刑。
这部电影宗教色彩浓郁,值得一观,将是本文的讨论重点。
一、佛教及其背叛:
英文标题<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构成了悬念:这三种动物与《周处除三害》有何关联?
电影本身对英文标题进行了阐释,原来这三种动物正是“三害”,然而“此三害”与“周处除三害”原典故出处的“三害”出入较大,后者指的是“周处、虎、蛟”,前者则是:猪是陈桂林的象征,蛇是“香港仔”的纹身及其象征,鸽子则是林禄和的象征。
典故中的“三害”被替换成佛教的“三毒”:贪(pigeon)、嗔(snake)、痴(pig),整部电影因此也具有了佛教哲学色彩,然而,这部电影实际上也背弃了佛教,佛教强调“透过佛门中的解脱智慧知见的闻思修,确实了知五蕴的虚妄,因而自然断除三毒。另外通过勤修戒定慧三学得到清净心,平等心,正觉心也能熄灭三毒。”
可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不过是三毒相杀的绝望。
二、古旧民间宗教及其背叛
陈桂林在做出自首的重大决定之前,先来到关圣帝君的面前占卜求问,关圣帝君实际是神化后的关羽,由于在历史上忠义勇武的形象,关羽常被民众尊称为关公、关二爷、关老爷,又多次被后代帝王褒封,直至武圣,与“文圣”孔子齐名,某些场合又被视为“财神”,故至今都在被某些群体崇拜,一般来说,电影中出现的通体红色的关公像,通常为黑社会所拜。
与这类神明互动的方式,一是供奉,二是占卜求问,在电影中,陈桂林使用的是筊杯,一般来说,这是两个约巴掌大的半月形木片,或也有其他材质,相同之处在于两片均为一面平坦、另一面中间凸出,仪式内容是将筊杯掷出,根据落下后的形状方位以探测神明之意。一般来说,会出现下面几种可能性,也具有一定的意味(摘自维基百科):
圣筊:一阳一阴(一平一凸)的组合,表示神明允许、同意,或行事会顺利。但如祈求之事相当慎重,多以连续掷得三次圣筊才算数。台语称圣筊为圣杯(或写作象杯;台罗:siūnn-pue)、允杯(台罗:ún-pue)。笑筊:两阳面(两平面)的组合,表示神明一笑、不解,或者考虑中,行事状况不明,可以重新再掷筊请示神明,或再次说清楚自己的祈求。台语称之为笑杯(台罗:tshiò-pue)。阴筊:两阴面(两凸面)的组合。又称无筊,表示神明否定、愤怒,或者不宜行事,可以重新再掷筊请示。台语称之为阴杯(台罗:im-pue)、无杯(台罗:bô-pue)、怒杯(台罗:nōo-pue)、盖杯(台罗:kah-pue)。
陈桂林在关公面前求问是否要去自首,掷了九次,均为圣筊,但当他站进挤挤挨挨的警局大厅里无人认出时、在看到自己前面竟然还有两个更恶的通缉犯时、在根深蒂固的优绩主义面前,他的自卑与价值感的缺乏以及渴望被人记住的念头激起了更强烈的恶——决心要杀掉那两个在他前面的通缉犯,再来自首。
连恶,他都要当最恶的那一个,这样,他才是有价值的。这是一个悲剧性的逻辑死循环,同时它也解释了一项真理:没有人为了恶而恶,人是为了从恶里吮吸到那么一点点的价值而选择继续作恶。恶从来都不能成为一种目的,恶是用错误的手段追求善。
杀人凶手陈桂林,决心继续用杀人的方式来证明、留下自己的价值。如果关公的灵魂知晓,他是会为他鼓掌还是为他哀哭?
三、新兴灵修宗教及其背叛
陈桂林差点深陷其中的、林禄和借之谋财害命的“新心灵舍”,则是一种新兴灵修宗教,这种新兴宗教源于“新纪元”运动。
维基百科的资料显示,新纪元运动是源于1970至80年西方的社会与宗教运动及灵性运动,涉及的层面实际上极广,涵盖了神秘学、替代疗法,并吸收世界各个宗教的元素以及环境保护主义,它对于培养精神层面的事物采取了较为折衷且个人化的途径,排拒主流的观念,并没有正式的定义,一些人认为只要把主流与传统的元素融入自己的个人化信念的都属于该定义。
就其形而上论来说,是一种泛神论和无神论的矛盾结合,叔本华曾言:“泛神论是一种客客气气的无神论。”因此将人性奉为神自然也不奇怪了;从认知论来说,这种宗教强调意志高于现实,强调顿悟;从价值论来说,强调“万物都是神,所以万物都是好的”,转而致力借着一系列的措施进行自我肯定,力图从过往的内疚中释放、拥抱生命的积极意义,实际上便是以人的幸福为目标,但同时也有部分组织比较强调一般性的普世价值,例如环保组织、动物保护组织等等。而“新心灵舍”也呈现出类似的特点,尤其是那首《新造的人》,抓住现代人生活的痛点——“茫然”、“暗夜的路上”、“刺痛着”、“找不到方向”、“多少泪水”,以此引发共鸣,并以“生命的完整”、“自由”、“飞翔”、“新造的人”为目标。
但是抛开这些美好的噱头,“新心灵舍”内部则是依赖着欺骗与控制才能运作:抓住了来人的痛点如健康问题,也利用人们对美好幸福的渴望,以救世主的姿态承诺帮他们解决问题、重获新生,代价是必须断掉过去一切世俗的念想、参加入教仪式,随后定居在群体之中。其整体框架在某些方面显然是扭曲了基督教世界观发展而来的,笔者作为大公传统教会的基督徒,将围绕下列几点进行解释和护教辩护:
(1)“罪”与“忏悔”
一般来说,新兴宗教不会提及人之罪的问题,而“新心灵舍”的入教仪式要当众宣读的忏悔词则直言“我是罪人”,这显然是借鉴了正统基督教神学的观点,不过,罪在传统神学框架中有着特定的意义即“违背上帝的旨意”,而显然忏悔词中的“罪”非常笼统、意义不明,多半指向了道德上的错误——这本身已经是一种错误了。
但伴随着鞭子一次次抽下去,便无暇顾得意义不明的定义,忏悔本身和羞辱感共同引发了强烈的宗教情绪,这种情绪将会巩固宗教经验。
然而,爱德华兹在《论宗教情感》中论及“真正的宗教情感是被神圣地给予的”,也即,若非上帝的灵亲自降下,忏悔不会有功效,短暂而强烈的情绪体验散去后,一切将毫无改变,它绝对无法成为众圣徒所拥有的那种深沉的、持久的、历经考验的、圣洁的宗教情感。
这不过是保罗在歌罗西书中已经说明的:“这些规条使人徒有智慧之名,用私意崇拜,自表谦卑,苦待己身,其实在克制肉体的情欲上是毫无功效。”
(2)“洗礼”
仪式主持者将清水洒在仪式接受者的身上,这显然是在模仿基督教的洗礼,然而基督教洗礼意味着“我们在基督的死、复活以及他的祝福中有分”(《基督教要义》,p1335),基督教洗礼的有效性来源于基督的工作,剥除了基督的洗礼不是洗礼,是洒洒水。
但同样,“新心灵舍”只要这个“仪式感”而已,仪式背后真正赦罪的福音,他们是不相信的;眼前这个灵魂是否真正被救赎,他们也是不关心的。
于是,“洗礼”与“割发代首”这一民间传统结合起来,在歇斯底里的口号声中、在鞭打的羞辱与疼痛中,仪式接受者的情绪达到高潮,恸哭不已。
(3)“新造的人”
拼盘大杂烩的宗教仪式之后,这些人便自诩成了“新造的人”——这更是一个直接从圣经中搬运过来的名词:“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哥林多后书 5:17 和合本)
他们显然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逻辑常识,即一个条件语句最首要的部分就是其条件句:“若有人在基督里……”更忽略了我们其实只是“新造”的宾语,其主语则是那个被避而不谈的上帝。
穿着统一的白衣,坐在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大堂里,信徒们唱着能按摩精神的动听歌谣,这与真相被戳破后的鲜血四溅构成了血淋淋的反讽。
四、结尾
先有陈桂林在电影里屠杀了执迷不悟的四十一人,后有现实中女信徒被虐待致死,看到这里,我们很难不困惑地问一句“为什么”,好像这些反理性反常识之事不曾发生在我们身上那般。
实际上,淹死在河里的,大部分都是会游泳之人。
我们若嘲笑那溺死之人,要么就是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正在同样的一片水域中,要么就是以为自己游得足够好。
实际上,淹死在河里的,大部分都是会游泳之人。
人啊,我们都是宗教性的被造,我们有崇拜的本性——虽然那本性已经被罪污损,良心也不断地在以此控告我们——但我们依旧想要崇拜。我们已经失去了崇拜那真正造物主的资格和能力,只能在不同的观点、偶像、榜样、师傅中寻找着崇拜对象,这并非无关痛痒之事!人啊,悔转向那位真正的上帝吧,祂是公义、良善、永恒,是你的灵魂唯一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