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山川和云朵打乱节奏的风将东非的盐碱地塑造得僵硬、平滑,躺在这里不会有巴黎的警察以扰乱交通或者革命的名义驱赶,身体周围的石英就像干冰干扰打火机里的电火花一样不断扑灭燃尽世界的火苗,火苗随着风湮灭、复燃、摇动、湮灭,如同歌剧里的返始咏叹调,歌剧从头再奏的那一刻,躺着的身躯再一次回到了巴黎的石砖街道,但五月风暴时的催泪烟雾已经被东非清澈的湖水溶解,圆筒帽已经被遗弃在了军营,但在塞纳河的旁边依然可以看到很多非洲人和亚洲人,他们曾经亲眼看见自己采得的石油、橡胶、锡随着圆筒帽一起到地平线之外,如今地平线之内都是工作楼,在实体的生活中,我找到了自我运动的方法——有意识地消费燃油,无意识地被火苗撕裂。我能察觉到东非的情事、祈祷和法军的监管、决斗、训练在我的实存里统一,但无法察觉到东非的湖水、石头、微风、天空和法军的生日、葬礼在我的行为里分裂,我如同一个被歌剧主导的舞者一样被这种无序的分裂主导,在不经意间毁灭自己。

文化与信仰在我的实存里统一

营地里黑色的石头被涂上白色的颜料,黑人士兵和白人士兵一起在蔚蓝色的海水里流下红色的血液,不同的个体被教授同样的方法以不同的姿势穿过障碍,不论是法军特有的战术术语和口令,还是东非特有的布料、宗教术语,都在法语里有对应的词汇,这里的士兵不论种族和国籍都会在这些词汇里参与自己的发芽、生长甚至光合作用,而他们所身处的这片阳光是一个以威胁为前提和质料的奖励机制,将他们自然本质(男性)赶进这种机制的不是家庭,也不是政府,而是法语阳性词汇,树木、行军方向、风、军令相关的词都是阳性词,每一个词的发音都以呐喊结束,音调被威胁着加快,将前面的音节完全覆盖,它们的表象不一定清晰,但是所有士兵都参与到了它们加入伦理共体并演绎伦理生活的过程,这个过程开始于军歌的填词,结束于演习时对假想中的敌人的警戒,在实体的生活中法语中的阴性音节被阳性淹没,“他心中的士兵杀死了他心中的诗人”,当所有词的词性都相同时,诞生于词汇中的自我就是伦理的,自我就是行军、攀爬、稍息立正、月份、夏季,周末......当多个个体都拥有同一个自我时,这个自我就是一种文化,军歌、军号、壁画都是这个文化下的艺术产物,因为文化会刺激个体内部的工匠属性,但伦理会让这种工匠属性的发挥范围局限于共有的自我,但同时也正是艺术创作将伦理自我与实体生活统一起来,在艺术创作中,超越意识的精神、无意识化后的技巧性被统一在了有意识的仪式中,在生日祝福的前奏中,湖水的流动、炽热的太阳、蔚蓝的天空组成了一个舞台,士兵们曾在这样的舞台上进行过多次有准备的决斗训练,对于水的感知已经无意识化,他们在水中的快乐和餐桌上的快乐是一样的,如同排练多次的演员形成了足够的技巧性,演员在观众群体和聚光灯组成的一个有意识的共体下会受到超越自我意识的精神的指导,使得他们的个体自我融入到一个自我意识之外的精神下的自我,这样演员就真正成为了角色,而士兵们也在这样由湖水、阳光、餐桌、长官组成的共体下被一种以团结为目的的精神所指导,抛弃掉他们在巴黎、埃塞俄比亚的自我,成为该军营的自我,当这种自我生长越充分,士兵身上的肌肉就会强壮,阳性词汇中的阴性音节就会被吞掉更多,这样的在艺术创作中与伦理自我统一的实体生活就是信仰,这样的信仰在生日仪式中是散漫、沉浸,而在葬礼仪式中则是共识、抽离,葬礼的主角不是死者,而是盖在棺椁上的法兰西国旗,是政府的图腾,也是伦理共体的艺术品,它的创作过程很简单,因为它的目的就是要把每一个个体都变得简单,就像个体在面对死亡时也是简单的,在葬礼中,抬棺者在走动,所有人的肌肉比平时更加绷紧,也有号手在吹奏,但是观者感受不到一点动态,和之前生日仪式充实的动态感是完全相反的,原因是葬礼里的悼词只属于死者,所有的参与者都无法在悼词的音节和哀乐中找到自己的存在,相反他们可以在生日蜡烛、湖水、军令中参与自己的诞生,与生存相关的实体生活都是可以多次排练的,而死亡不可排练,葬礼和死亡是分开的:死亡属于个体,葬礼则是给图腾招魂,曾经出现在壁画里的法国国旗活过来了,葬礼就是三色旗的阳性词。

文化与信仰在我的行为中分裂

阴性词在水的波纹里闪耀,每一个都在喃喃低语,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词尾的柔和音节就像书写词尾中习惯性地拉长、弯曲、理顺e下面的一翘时的惬意、满足,在这种惬意和满足中,我在卢瓦尔河的流水中看自己的倒影,我看到的只是一个阴性词,因为对自己的爱,我在说出自己的阴性词时一个音节也不会错过,我不是lieutenant,我是fleuve,我不属于军营,我属于自己的犹豫、果断、嫉妒、愤怒、得意、失望......这里不是法国的殖民地,这里是fleuve的殖民地,我是唯一一个根据自我意识来指挥自己身体的人,其他人都必须按照我的运动规律协调自己的身体。如果我是大海,那么他们必须长鳃;如果我命令他们排练死亡,那么他们必须自掘坟墓;如果我要他们进行艺术创作,那么他们在与我决斗时心里演奏的一定是我的歌剧。但同样的,我也属于我的司令官,他可以说俄语,可以越过我让属于我的人教他说法语,我害怕承认这本质上是他的营地,从而将任何可以把这里重构成我的殖民地的可能性推向湮灭,从而否认他对于桑泰的奖赏、照顾,他或许爱桑泰,桑泰也爱他的战友、爱他的过去,但是我只爱我的殖民地,我想在这片军营里参与我的殖民地的诞生,我心中的语法正在赋予日记里的阴性词一个阳性的存在,我的诗文正在以一种军令的方式写出,我的河流在逐渐变成缆绳、石块、不锈钢。但是,在这片军营成为我的殖民地之前,东非就已经是法国的殖民地,对东非的居民而言,说法语意味着一种体面的生活,即使这是在背叛他们早已死去的伦理共体,然而我在舞厅里看到了东非伦理的招魂仪式,在这种舞蹈中我听到了早已逝去的东非语言,他们的部落仪式、宗教祈祷都诞生于这种语言,现在躲进了舞厅里试图谄媚法国的士兵,我的一个黑人士兵因此擅离职守,但我在桑泰的身体里也听到了这种语言,他在蛊惑我殖民地里的每一个士兵,这种语言源于无产者的带有自然本质的良心,司令官也有这种良心,他们都不是合格的殖民者,因此我可以借用他们的良心打败他们,于是,殖民的精神和我的伦理最终把我的身体撕成了两半,一半在东非机场被遗弃的飞机上抖动着翅膀,一半在东非舞厅被忽略的舞台上舞动着臂膀,他们通过我在巴黎住所里的单人床连接着彼此,就像心脏通过血管与肌肉连接一样,我的殖民地最后只剩下了这一张床,我依旧用阳性词装饰着它,让它变成我军令里的样子,而我会躺在床上,用脑海里的阴性词继续书写我的水流,这条水流沿着塞纳河流向东非,清澈的淡水把盐碱地和沙漠都变得肥沃,天上的云因此也多了起来,在这片仅存在于我的卧室的东非里我能听到雨水拍打瓦片的声音,我能给我的家具下达指令,雨水会腐蚀家具,但不会像音乐引诱士兵进而污染他们的灵魂那样影响家具,我的墙壁、桌子、单人床的灵魂都纯净如我心中的那片殖民地,一片淡水充盈、土地松软、云层如弦一般绽开的东非,怎能不让人想起一个对性很陌生、对嫉妒持鄙视态度、没有任何怀旧心态的健壮少年?那不就是桑泰吗?其实,我最嫉妒、怨恨的,就是我最珍爱的。

文化与信仰在我的激情内重构

一群阳性词围着一处篝火舞蹈,嫉妒给了阴性词扑灭篝火的机会,最后,阴性词被烈火蒸发飘散在夜空,留下一堆潮湿的木炭,我失去了所有的法语词汇,法国的住宅、东非的营地现在都不属于我,桑泰因为他的正直被我流放到东非荒漠,我因为我的嫉妒被上级流放到巴黎的城市,我们都躺在自己的流放地,东非的空间变成了住宅一样的长方体形状,我的住宅上方开始出现惨白炽热的阳光,桑泰背后的石英开始变得柔软、吸热,我背后的床单开始变得坚硬、冰凉,我们的身体都在尝试做出和环境相反性质的反应,就像一个人在快要烧死时会感觉发冷,快要冻死时身体会发热,桑泰的身体开始结冰,而我的身体因为升温而血液流动加快,但在这时,东非的本地人救了他,他们是真的爱人类的,我也爱桑泰,出于爱与嫉妒这一对看似矛盾的情绪,我在流放他的同时允许他带指南针,但这种爱本质上是殖民者对被殖民人民的虚情假意的爱,桑泰被救是因为他一直活在现实的世界,而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殖民地上,巴黎没有人来救我,相反,东非人民喂给桑泰的淡水在浇灭我殖民的火焰,把我推向让我一事无成的巴黎街道,我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法语词汇,孤独造成的沉默寡言助长了我的灭亡。但是,除了口头语言,我还有我的肢体语言,手语是一门现象学的语言,不论是心理学上的暗示、强调,还是建筑学意义上的美观、平稳,亦或者是力学上的运动、速度,都让我重新认识到了一个客体在变成词汇前的样子,我在中尉之前是格罗普,在格罗普之前,是我的心脏,以及被心脏供养着的肌肉和大脑,我第一次训练时,我的肌肉膜电位产生波动,随着我的军衔的提高,这个波动越来越小,直到这个动作被我的肌肉记住,我就是在这种波形的衰退中建立自己的殖民地的,但现在我要它再次起来,在巴黎的舞厅里,这里徘徊着东非蓝色湖水和褐色盐碱地的亡魂,徘徊着巴黎机场飞机和住宅家具的亡魂,我的动作电位随着我的舞蹈再次波动起来,这里红蓝相间的人造灯光都是我的血液,它们在随着我肌肉的舞曲脉冲着,被分割成一块块的镜子凝视了我,而我在我破碎的镜像里看到了,一个被镜子臆想、嫉妒、怨恨从而被打碎的我的身体,而这个虚实难分的身体,就是我的新殖民地,我就是我最理想的殖民地,我的血液就是东非的湖水、巴黎的塞纳河,我的肌肉就是东非的石英、巴黎的写字楼,我的大脑就是东非的荒漠、巴黎的街道,我的身体每天都在生产我所需要的养料,那就是饥饿,饥饿是我与现实世界接触的第一步,就让我的自负、自卑、邪恶都留在遐想中的东非和巴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