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Clinton Krute

2024/5/13

《GIFT》是滨口龙介新片的副本,这是一部重新经过剪辑的影片,在作曲家石桥英子的演出现场无声播放,她也曾为滨口龙介的重要作品《驾驶我的车》配乐(2021)。《邪恶不存在》与《GIFT》彼此呼应,二者的情绪和表意有所不同,但立足于同一个故事:一个村庄的居民们反抗东京一家公司在镇上建造露营地的企划。

《邪恶不存在》在去年的电影节上大放异彩,目前正在上映,滨口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刚刚丧偶的拓海(非职业演员大美贺均饰演)是一名当地的杂物工人,同时也是林业专家,他为一家乌冬面馆打清泉水、采摘野生山葵叶,带他的小女儿了解受伤的鹿有多危险,还有野鸡羽毛的音乐属性。影片中途出现了一个如外科手术般精妙且非常有趣的市政厅场景,乡民们驳斥了那些城里人的商业计划,故事出乎意料地出现了转折,接着露营公司的两位代表登场。最后,影片又回到了村子里,留下一个完全不予解释的挑衅。

《GIFT》上周在美国林肯中心电影协会首映,在石桥影子变幻莫测的乐律烘托下,已经看过《邪恶不存在》的观众可以看到电影主题如何以梦境般的逻辑重新诠释。开篇的场景凸显了声音与图像间的不和谐关系:当镜头沿着丛林地面缓缓移动,透过树冠向上凝望,石桥蜿蜒层叠的和声传达出冥思与厄运。她流畅的音调韵律与滨口的影像交织,经过剪辑的影像分裂了时间线,将《邪恶不存在》通透的哲学性叙事转变为一种更加不详的预兆形式。

我和滨口龙介探讨了《邪恶不存在》中与石桥英子的密切合作,影片与其斯宾诺莎式片名间的张力关系,以及他想要营造的意味深长的困惑与混乱,等等。

Q:这个片名从何而来?你是在影片拍完后还是之前就想出来了呢?

A:是在写剧本之前,那时候我开始调查研究,在石桥英子居住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在那儿我想好要拍摄大自然,我想过如何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去描绘自然,然后我想到了“邪恶不存在”这句话。这个故事和片名可能会让人们想到人类社会中的道德存在问题,但结局是破灭与崩塌。

Q:你花了很多时间在自然中度过吗?你本身是露营或徒步爱好者吗?

A:我本身不是一个经常徒步和露营的人,是因为这部电影,我才和大自然有了如此深刻的接触和交流。

Q:据我所知,这个拍摄项目是源于你和石桥的合作,可以谈谈你们是如何一起完成这个项目的吗?

A:这要说到2021年底,石桥英子问我是否愿意为她的现场演出做视效,那之前我们合作了《驾驶我的车》,我觉得和她一起工作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想要怎样的呈现,所以我们互相发邮件,写信给对方,交流想法,直到我慢慢意识到,我想要拍摄她的音乐创作。我们去了她的住处,看到了她工作和生活地周围的风景,,在一个身处大自然中的房子里,她就在那里做音乐。她转动按钮,在非常安静的自然风景中发出很响亮的音乐。看着她我开始意识到我想拍的——她的音乐一定受到工作环境的影响,就是那时候起,我开始做之前提到的那个调查研究。

Q:这个故事是从何而来的呢?

A:我和摄影指导北川喜雄一起外出去看拍摄现场的情况,司机是大美贺均,他饰演影片主人公拓海。此外,石桥英子还向我们介绍了她在这里的其他朋友,其中有一位自然专家,给我们讲了关于树木的情况,还有水的源流。他已经七十岁了,同时也是老议员中的楷模。我们和很多当地人都进行了交流,在此过程中我们听说有一场关于露营的市政会议,几乎和大家在影片中看到的一样。我将这件事作为故事核心。我四处走访调查,听取大家的意见。而听了这些人所说的,他们也成为了人物的原型。

有一点很重要,最终的目的是为石桥英子的演出做视觉创作,所以我需要大量可以自由使用的素材。这就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过程,但我决心拍一部电影,以此作为素材的源头。我想,通过拍摄《邪恶不存在》,我们会拥有大量可以重新用于《GIFT》的素材。最初,我们并不打算将《邪恶不存在》作为一部独立的电影发行放映,但自从我们开始拍摄,就相信它是值得的。

Q:之前,你曾谈到说排练和遵循剧本对你的电影创作来讲非常重要。但这部电影的制作与构思中,似乎即兴发挥更多一些。是这样吗?

A: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因为这要看拍摄中的哪些可以称之为即兴发挥。但我想说,剧本的确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创作的,大概90%的拍摄都是根据剧本进行的。当然,也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例如,副导演发现了鹿宝宝的骨头,然后我们就拍摄了。我们还碰巧拍到了野鹿,我想到可以用它来创作一组很梦幻的镜头。但总体来讲,我们还是根据剧本进行拍摄的。

我不确定这算不算即兴创作,但说到底,在拍电影的时候我在努力捕捉瞬间巧合。我会和演员们一起工作,读剧本,但这不意味着将他们束缚在剧本中,而是让他们有所准备,这样演员们可以更真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能够邂逅更多巧合,而这也是一种即兴创作。

Q:你说过,拍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你想要营造一种困惑与混乱。

A:当有人问我该如何理解或面对这个结局时,我想说的是:这正是这部电影想让人们发出的疑问!可能我的思维方式有些矛盾,但我创作的故事中,每个角色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也是这样引导他们的。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完全理解他们。我想,这样的结局方式就是我对影片反响的一种回应,同时我也想表达,电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Q:每次看这部电影,我都能在这种困惑中产生更多的想法。

A:归根结底,我在创作某种程度上接近现实的故事——我想探寻人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并尽可能贴近现实地进行描绘。但我所使用的摄影机机位同时创造出一种虚构,这两种想法之间存在着矛盾。但对我来说,拍电影就是一种矛盾,虚构就是一种矛盾。尽管我们终究不知道人物在影片中做了什么,但世界上我们不知晓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希望我的电影能用这种方式贴近这个世界,成为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