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K星,王炸、诚勇、泡泡三位高中生无意间获得仅靠打喷嚏就能从1999年穿越至2019年的超能力,他们清澈而愚蠢地希望收获美满的友情和爱情,却发现未来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而是在魔怔女反派的灭世阴谋下岌岌可危,于是三人决意化身超级英雄拯救濒危的青春。
这个剧情介绍乍一听就荒诞、中二、无厘头,显然是传统燃系动漫作品的套路,但影片通过融现实逻辑和二次元的超现实逻辑为一体,折射出惊人的壮烈感,这是在宏大叙事日益失效的今天,宅男文化为千禧一代制造的宏大叙事的幻觉。
本片的实验性很强。李阳的视觉效果颇为大胆,漫画式的叙事分镜、汽车漂移甩出的光带、人物打斗时的冲击波,都让人不免想到《蜘蛛侠:纵横宇宙》和庵野秀明《新世纪福音战士》系列绚烂的拼贴风格。李阳的风格杂糅并不突兀,反而特别鲜明——我将此类型称为“电波系”:蒸汽波质感的配乐,叛逆的美学风格,浮夸的情节设计,脑洞大开的构图,多种画幅的交叠呈现,和低像素、高饱和度、高对比度、多噪点的滤镜。
“电波系”的成功需要唤起特定群体的共鸣,否则就是自娱自乐。《从21世纪安全撤离》瞄准的受众便是千禧一代,它所重构的旧日风景,直接呼应的是近年来以Y2K、中式梦核等为代表的千禧年怀旧风潮。
影片不仅以4:3的老电视画幅和暖色调再现了熟悉的校园和生活场景,还通过街霸游戏机、《我爱我家》等大量90年代元素勾起观众的怀旧情感。尤其在结尾,“诚勇一号”病毒反向侵蚀1999年,呈现出空旷、寂静的废墟式场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怪异美感,让人联想到不少经典日漫中的末日场景。
20世纪末的最后几年,少年们既充满了对新世纪的喜悦与期待,又伴随着亚洲金融危机和全球蔓延的末日论调。这种时代的亢奋中暗藏着不安,使1999年成为当代人情感结构和集体记忆中不可磨灭的“存在之锚”,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历史的参照点,帮助他们在变化中找到连续性。
随着全球化和技术革命的加速,社会发生了剧烈变化,传统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受到冲击。20世纪末的1999年,既象征着千禧年的到来,也伴随着全球化和科技进步带来的希望与不安。然后,少年们长大了。新冠疫情后的中国陷入平成泡沫一般的困顿年代,当代社会的快速变化、社会角色的流动性增加,以及现代生活的复杂性,使年轻人产生了一种对“失去的过去”的渴望。这种对旧时代的彷徨的若即若离体现为一种对“更简单、更确定”时期的怀旧。这种“黄金时代”的乌托邦记忆是一种逃避现实焦虑的集体舒适区。
那么,千禧年能“安全撤离”出舒适区吗?我觉得不能,至少导演的答复是如此。
影片以“打喷嚏解锁穿越”这个象征自由的诱惑,将三名朝气蓬勃的少年永远禁锢在1999年至2019年的时空跳跃中,不仅剥夺了三人向前发展的可能性,还使他们的记忆和人生不断固化与重复。这暗示了人在面对过去的怀旧情感时,实际上是在拒绝未来,陷入了自我封闭的状态。
面对宿命的缠绕,少年是挣扎而无力的。作为锚点的“清纯初恋”杨艺也许并不是一个工具化的花瓶,而是幼稚懵懂的中年们对少年时代的梦幻化、纯真化的精神寄托。因此,她那句“不要变坏啊”的誓言就显得缥缈空虚、徒劳无益。于他们而言,记忆和人生不断地固化与重复,更遥远的未来时间则被终止。这种未来的断裂,反映出一种深层的无意义感与无方向感。
综上,《从21世纪安全撤离》不仅仅是一部“中学生拯救世界”的热血片,更是一部关于命运的电影——尽管导演有意回避主题的深化。影片在探讨成长的同时,也对世代命运与青春选择进行了深刻的思考。每一位角色都在时间的洪流中寻找自己的位置,这种命运感使得影片在荒诞与幽默的外壳下,隐藏着一丝丝的悲凉与无奈。
不服输的少年究竟在逃脱什么?他们逃不明白,只能一路跑,一路跑。正如1999年的诚勇在发现“忙大妈”的死、无法中奖的彩票是自己不能逆转的事实之后惊叹的那样,我们的人生好像始终有设定好的既定轨道。那么,长大的意义是什么,撤离21世纪能救赎自己吗?
《从21世纪安全撤离》在千禧年怀旧中炮制了一则永远年轻的理想主义神话,展现了千禧一代人的身份困惑和怀旧的虚无,堪称当代中国的《等待戈多》;但影片也存在不少瑕疵,叙事模式太过呆板,对女性角色的塑造难以“撤离”男凝痕迹之嫌,霓虹稀碎的符号堆砌也呈现短视频的特点。
李阳的长篇叙事能力还需打磨。不过,鉴于中国电影市场的类型空白,我还是呼吁对深刻荒谬感的作品作出鼓励。未来不再是充满希望和可能性的领域,而是被终止的荒地,这是主创拒绝回应的关乎现代人类精神困境的问题。影片通过这种未来的断裂传达了对现代社会的一种批判性反思,我认为该类“电波系”电影具有这种唤醒现代人的优点,值得被市场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