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的原著并非着墨于一桩连环杀人案。小说的核心意象是红旗广场上六米高的伟人像。借此写红卫兵、辅警、下岗工人,写太阳鸟和鸟巢,也写傅东心和庄德增。

傅东心和庄德增婚姻破裂是因为她知道了丈夫在十年浩劫中曾经同人打死了父亲的同事。同一天傅东心被抄家,父亲被人打聋。傅东心和李守廉走得近,是因为68年李守廉救过他挨打的父亲,那次保全了对方性命。

庄树成为警察看似莫名其妙,不过有迹可循。童年的时候母亲曾经嘱咐庄树要保护李斐,傅东心跟他说:“你知道打人有罪吗?”高中的时候庄树参与斗殴,在警局和一个辅警起争执,对方说:“我开枪不犯法,你会开枪吗?你知道枪怎么拿吗?傻逼。”这也是为什么蒋不凡能直接对嫌犯李守廉开枪。

李守廉为了孙天博的父亲曾经挑断过别人的脚筋。这样一个人,最后会做饭,会织毛衣,不拿师傅架子,还教徒弟顶了工作,最后下岗。因为李斐,李守廉开始怕死,放弃跟人动刀子。也是因为李斐,他回去用砖块打了蒋不凡的脑袋。

蒋不凡直接开枪,也有线索,他转业后参与的“二王”案,让他动摇了当警察。所以蒋不凡其实是怕,因为怕,所以开枪。出租车烧杀案最初,蒋不凡的方法是:“我把在道上混的几个人物找来,在我家开会,说无论是谁,只要把人交出来,以后就是我亲兄弟,在一口锅里吃饭,一个碗里喝汤。”

因为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所以就会有“不可靠的叙述者”这个问题。在一开始蒋不凡的叙述里,因为蒋锁了车,没有打开双闪,蒋不凡被玻璃击中的时候,为了担心李守廉逃跑开枪。但在李斐的叙述中,是蒋不凡先对李守廉开枪,打穿了他的左腮。卡车撞到出租车,出租车的玻璃把蒋击倒了。最后李守廉看到女儿受伤,又回去补了一砖。在李斐的叙述中,恰好是因为出租车被卡车撞击产生的碎玻璃救了蒋不凡枪下的父亲。因此庄树才在听完李斐的陈述后,说了一句:“哦,是这个顺序。”

李斐受难是宿命使然,摩西要出埃及,她是出沈阳。《出埃及记》中有一段:“日间,耶和华在云柱中领他们的路;夜间,在火柱中光照他们,使他们日夜都可以行走。日间云柱,夜同火柱,总不离开百姓的面前。”我想这就是李斐为什么喜欢火。所以其实傅东心跟儿子庄树说的那句:“你知道打人有罪吗?”这里的罪并非法律意义上的,因为有时大地上不行人的律法。另外,双雪涛为这几个人物取名都很讲究。

小说中组合摩西和东北平原的意象是那句:“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这句被李守廉翻译成:“人得向前看,老扭头向后看,太累了,犯不上。”这一句成为《平原上的摩西》表达的重点。傅东心向后看,因为自己被抄家,作为教授的父亲和同事遭受厄运,不得不扭头。红旗广场静坐的退休工人和下岗工人向后看是因为福利折损,势力不再。所以出租车司机李守廉会戳破庄德增的谎言说,那不是念旧:“他们是不如意。他们觉得,如果……活着,……他敢?”

那幢连环杀人案与时代风潮的联系是什么?是终日提心掉胆,担心下岗与担心被杀的情感同一,傅东心看似超脱,实则她的惶恐和担忧发生在更早的时候,她深深明白,哀号何用。

最后我想说,无论删减几何,张骥导演、 曹柳编剧的《平原上的火焰》都是一次干净的取巧。从抹除背景到颠倒人物,这部改编似乎都是在反叛原作,为蒋不凡和庄德增翻案。借用拉斯·冯·提尔名作,其实我觉得有一个比“火焰”更恰当的名字给到这个电影,索性就叫它《反平原上的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