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和不喜欢这部电影的朋友,大多都会谈到《年少日记》的「敘事诡计」。然而,我觉得真正的「诡计」在於,当我从不同人口中接受了某种程度的剧透,以为真有什么「诡计」,並庆幸自己不会被骗到之后,结果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诡计。我倒是疑惑,为何有人会拿这部跟黄精甫的《江湖》来对比?《江湖》才是真正的敘事诡计!

我没有那么喜欢《年少日记》,但也没有那么討厌。非要说反感的话,我更反感的是它的「煽情诡计」,当你刚刚为郑有杰走上绝路悲恫时,电影却迅速转入了郑有俊的爱情故事裏,由饰演者小野(卢镇业)旁白的方式,讲述他正在给前妻陈汉娜写的信。偶像爱情剧的打光,陈汉娜的大特写,其標誌性的清晰可见的雀斑,究竟要干嘛?整部电影配乐也太满了,大量没有內容且故意放慢的情绪画面,能明显感觉到导演的催泪目的,所以买戏票送纸巾这种营销活动,未必只是市场团队的意见。

有不少人从郑有杰的经歷看到东亚孩童,或至少是华裔孩童的共同创伤。我不否认我们的成长路可能有些共同之处,但我觉得大部分人其实没有那么惨。对於没有经歷同等惨况的大多数倖存者而言,我们对他共情,其实是有点廉价的。老实说,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母亲打(我其实成绩不差也不太顽皮),但当我想起小时候被打,也同样会想起被打之后母亲给我搽跌打药水;我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美满,父母之间早已没有了爱,但我也总是想起年少时在乡下,父亲骑一部单车载著我和母亲从镇上去外婆家。

不是说「悲剧就是摧毁美好的事物」吗?我们看不到郑有杰生命裏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他在家裏,几乎一无所有,家裏设宴招待校长,他甚至还被当著校长的面赶出外面去吃饭。我十分肯定,如此极端的家庭环境並不是大部分人共同有过的经歷。我反而觉得,10岁的他选择离开,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我们从成为受精卵那一刻开始,本来就不在我们自己的计划之內,只有死,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这样一想,是不是就没有那么悲伤了?他唯一握住自己的生命,就是他选择跃下放弃生命的那一刻,我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

电影没有將自杀的原因单一化,家庭和学校、上一代和同代人一同构成了「共犯」,这样的处理確值得称道,但其实不用將郑有杰描绘得那么惨,因为「没有那么惨」、「不值得诉说」,才是普通人的成长经歷。人不是非得惨到那种境地,才需要走上自绝之路。导演啊,不要吝嗇,为郑有杰短短十年的人生加点小小的「幸福」,不仅不影响催泪力度,反而让人更加疼惜他的离去。

一直享受著父母和外界的偏爱,却对哥哥不理不睬甚至对他有些討厌的弟弟,是如何在哥哥死后突然和哥哥共情了呢?甚至还成了他久埋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乃至於要对自己怀孕的女友说出「还没准备好成为父亲」这样的话?(墮胎不也是一种谋杀吗?)电影对兄弟情唯一的刻画,就是哥哥死前不久,带著弟弟到天台上,让承受过多关爱和目光的弟弟难得发泄了一次。

虽然父亲不是唯一的「凶手」,但身为「倖存者」,弟弟郑有俊最后对父亲的谅解,也显得有些牵强。郑有俊读完哥哥的「年少日记」,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也是促成哥哥当年自杀的原因,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一样,有份將哥哥从天台上推下去,然后就原谅了最大的「凶手」──他们的父亲?自我反省来得太晚,原谅他人却来得太快──也许原谅他人,就是原谅自己,那反省有何意义?不可思议的是,其实导演也原谅了这位除了事业几乎一无是处的父亲,所以还在最后安排了一场戏,由女祕书告诉郑有杰,原来父亲一直在听哥哥演奏钢琴的录音──原来父亲对哥哥也是有爱的──这个糟老头坏得很,我信你个鬼!

说到郑中基饰演的父亲这个角色,电影着力表现他的暴力。家庭暴力当然可能是80后、90后一代成长中逃不过的一个问题,但是,我们试回忆自己的成长,最让我们难受、最摧毁我们生存意志的,不是来自父母的语言暴力吗?父亲在电影中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律师,根本不用拍那么多他打老婆、打孩子的戏。律师嘛,毒舌起来,其伤人程度分分钟一句话就令你想跳楼。

最后非说不可的是,校工从垃圾桶裏捡学生的碎纸这件事,太猥琐,太令人心寒了。这校工不会是国安处特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