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美式恐怖片IP「电锯惊魂」(SAW)系列第十部作品早前在美国上映。截至目前,成功以1300万美元的预算,斩获7830万美元的全球票房。
烂番茄评分位居系列最高,更被一些外媒称为是自首作后最出色的作品,继续保持商业上「以小博大」的不败纪录。同时也说明了即便作品质量每况愈下,狮门影业(Lionsgate Films)和负责制作事宜的Twisted Pictures仍坚持不肯放手,继续拍摄下去: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经过公认狗尾续貂的第8和9部之后,最新作重回1-7的故事线,除了系列主心骨「竖锯」老头托宾·贝尔宣布回归以外,「竖锯门」门徒「阿曼达」的扮演者肖妮·史密斯、「霍夫曼警官」科斯塔斯·曼迪勒(只在彩蛋现身)也惊喜回归,可谓情怀拉满。
本片剧情设定在《电锯惊魂1》的几周之后,讲述患病而绝望的约翰·克莱默(「竖锯」本名)前往墨西哥进行一次危险的实验手术,希望能奇迹般地治愈脑瘤绝症,却发现整个手术都是场骗局,旨在欺骗最弱势的群体。锁定报复目标后,自知命不久矣的老头重操旧业,联手徒弟阿曼达对付这些医疗骗子,或用竖锯的话来讲,「这不是惩罚,是救赎」。
因此,编导实际将《电锯惊魂10》定位为「竖锯」外传:以老头未被提及的个人经历为主线,摒弃了过去一贯的受害者视角。有别于令人闻风丧胆,行踪飘忽的连环杀人犯,本集的竖锯作为罹患绝症,已是风中残烛的老人,表现出「身心俱疲」的软弱一面:由于疾病的煎熬,以及对生命的执着,让他轻信一个简陋至极的医疗骗局。
尽管对医疗团队和实验手术的可信性不无怀疑,但是,抱着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意愿,老头失去了对眼前现实的判断力。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被骗之后,愤怒盖过了绝望,并非出于金钱损失,或身为连环杀手的自信被击溃,而是唯利是图的诈骗团伙不仅嘲笑弱势群体对于生命的最后一丝幻想和希望,更利用他们的窘境大肆敛财。
老头在接受手术的废弃庄园结识了善良可爱的小男孩卡洛斯。当恼羞成怒的冒牌女医生塞西莉亚把卡洛斯当作人质威胁老头就范,老头为了朋友「第一次」亲自下场,将自己的性命置于极端危险之中。
这些描写都极大地丰富了竖锯的角色弧光,得益于托宾·贝尔富有层次感的演出,赋予了竖锯不同于正传臭名昭彰的反派形象,盲目脆弱,窝藏私心,重视友情等复杂性格。人物亦不再苦心维持往日的神秘气质,而是变得无比亲切、有血有肉。
然而,从另一方面看,编导将竖锯作为《电锯10》的绝对主角细描慢绘,却也意味着这部号称「回归初心」的外传性质作品,正在慢慢丢弃使系列得以成功的一些优秀传统与模式。
以1-7部为例,其吸引观众追看的最大魅力就在于悬疑、机关和情节反转的互相配合。在机关的设计和安排上,过去几部会根据受害者所犯之罪,布置相呼应的机关,同时观众也是在游戏开始时,经由竖锯的录音交代、装置运作方式,了解到受害者的具体罪行。换言之,「玩家」的罪孽与受蹂躏的身体部位是互为联系的,有相对应的「自我救赎」方式。
在《电锯10》里,只有开头医院清洁工受试炼的机关设计与「偷窃」罪行相符:断手指和吸眼球,最后却只呈现为一个未实施的幻想。而其他机关则新意欠奉,无法与人物(罪过)、与故事形成有效互动,更多时候是为血腥而血腥,为残虐而残虐。
此外,过去几部通常安排「受害者」和「警察」视角,故事的悬疑点主要分为两个层面。第一层在于受害者以闯关模式,或单人游戏,或合作破关。如上文所说,观众在残酷游戏开始之时才透过录音内容和闪回认识新的受害者,难以摸清他/她的性格,是否愿意牺牲身体一部分换取生命(逃出生天),紧接而来的试炼过程实则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第二层是处于状况外的探员锲而不舍地追查案件,与连环杀人犯斗智斗勇,观众不禁为探员的未知遭遇捏一把汗:最后能否成功缉拿真凶破案,抑或是落入陷阱不幸丧生?
「受害者」和「警察」双线并行,随着剧情推进而最终汇聚于一点,集合的「悬念」转化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人「反转」。
回到《电锯10》,是系列第一部没有警察牵涉其中的作品,竖锯又是当仁不让的绝对核心,相当于同时失去了「受害者」和「警察」视角;为了表现竖锯的「软弱」,过早揭露受害者的罪行(医疗骗局),因而故事的悬疑度大减。
在游戏环节中,本作将几个受害者和机关安排在同一个封闭空间里面面相觑,失去了以往一关接一关摸索的紧张刺激。同样是处于单一密闭空间的首作,行动受限的人物也要通过不断的探索,方可找到分布于室内不同位置的线索和道具。
在关卡构思方面,断腿抽骨髓、敲断手脚、抽脑皮质,几乎全是与自虐相关的单人游戏(只有血刑和毒气室厮杀是双人模式),悬疑点就在于受害者敢不敢通过「自虐」实现「自救」,不但缺少以往合作闯关的不确定性,而且人物的性格固定,是生是死一目了然,严重削弱了游戏及环境变量带来的影响和张力,间接导致了结尾反转的平庸。
过去,无论是从「受害者」还是「警察」视角展开有限叙事,竖锯的个人经历多是藉由影像闪回的方式,分几集进行碎片式叙述,在神秘感的加持下,配以标准的「竖锯门」黑袍,如邪教般的变态信徒形象深入民心。
更重要的是,电影对于竖锯的做法始终隐含一种道德的暧昧性:一边是受害者虽有罪,但不至于惨遭如此残忍的虐待。演员的肉紧表演、残虐画面的展示,不时引起观众的内心恐惧,也对受害者施以同情,谴责竖锯的极端罪行。
另一边,从目的论而言,对那些不受法律制裁的罪人实施虐杀游戏较能获得平民阶层的情感认同;竖锯犯案的基本理念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无论那个人有多坏,藉此提醒人们好好珍惜仅有一次的生命。
由此看来,《电锯10》与本系列前作相比,最大的变化便在于,编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调「执行私刑」的正义性。这一方面体现在制造公权力没有/无法介入的司法真空地带;另一方面则把本片的反派人物——唯利是图、草菅人命的女医生——塑造得更加坏:将下层民众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为竖锯对逃离法律制裁的骗徒施行惩罚/救赎提供合理性。
而在此情况下,竖锯也从过去道德模糊的争议反派,到了本作摇身一变成为弱势社群和基层民众挺身而出,锄强扶弱、儆恶惩奸的人民英雄。
可见,影片内在主题和中心思想的变奏,实际上迎合了当今美国社会,乃至愈加分裂动荡的世界甚嚣尘上的反精英主义浪潮。女医生的道德败坏,建制力量的缺席(亦象征公权力的无能)清晰反映出平民阶层对「邪恶」精英主义的抗拒心理。
游戏结束后,竖锯、阿曼达和小孩三人组成了一幅温馨美满的美式核心家庭肖像,更是摆出了(民众)靠自己双手捍卫本土传统价值观的抗争姿态。编导在《电锯10》抱持的(政治)立场或取态是相当明确的:以虐杀片的外壳和英雄片的快感,包裹着美国家庭片的内核。
无独有偶,近期另一部经典恐怖IP重启作《驱魔人:信徒》,也是持驱魔片的躯壳,共享同一个主题:民粹主义对垒精英政治。导演大卫·戈登·格林「临时拉夫」,起用民间力量和多元信仰,取代弗莱德金原作中由获教会认证的神父主持,普通人不得加入的正统驱魔仪式。
然而,与《电锯10》有所不同的是,导演没有完全倾向任何一方(在新版《万圣节》三部曲已是如此),而是透过恶灵附身隐喻美国分化撕裂的社会乱象,同时对平民与精英「各打五十大板」:即使精英主义重临也无力平息当前乱局——年轻神父被恶灵扭头分尸。
毫无计划、意见/信仰繁杂的民间团体则缺乏妥善解决难题的视野和决断力——面对恶灵的谎言和诱惑,本来团结一致的驱魔小队内部出现分裂,而最终拯救女孩的,却不过是一个从过去延续至今的「祝福」。
《电锯10》的口碑和票房回春,为这个跨越20年之久的恐怖系列找到了符合时代潮流和观众口味的新出路,也给予制作团队更多信心去开发其他人物外传和衍生电影,延续电锯系列的活力。
如果未来有后续作品,相信不少人也希望看到逐渐背离「竖锯门」初心的阿曼达或霍夫曼的心路历程。当然,趁老头还健康多拍几部,仍是影迷们的最大心愿。
本文首发于「虹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