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最热映的电影非《侏罗纪世界3》莫属。侏罗纪系列自1995年第一部影片问世以来,陆续推出《侏罗纪公园》1-3和《侏罗纪世界》1-3一共六部电影。作为该系列的终章,《世界3》最大的卖点之一是公园系列中的三位科学家主角和世界系列里的两位年轻主角首次同框。
而召唤出那三位科学家的,并不是恐龙,而是经过基因编辑的超级蝗虫。在他们看来,这个由恐龙产业衍生出来的怪物,不仅有违科学和商业伦理,而且会带来粮食安全危机,彻底威胁人类生存。
可惜大多数侏罗纪粉丝并没有get到编剧的良苦用心,豆瓣上这条抱怨超级蝗虫这条线把影片主题带偏的评论相当典型:
“又长又碎又累的大杂烩。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侏罗纪的世界观上混搭一个蝗虫危机,电影解释不够合理,一个试图利用蝗虫控制粮食生产的boss,何必花那么多精力来养恐龙?”
作为侏罗纪系列铁粉,又恰好对基因技术和食农体系有所了解,我倒觉得蝗虫的引入,即符合侏罗纪从小说到电影的故事逻辑——人类对于生物技术的狂妄自信终将反噬人类自身;也相当与时俱进:三位科学家在电影中担心的事情,在现实中也曾经反复上演。
一、再造侏罗纪:技术的控制与空子
侏罗纪系列在电影技术上最大的特色是制造了恐龙奇观。
这一奇观能够形成,让观众与6500万年前的巨兽在银幕上重逢,首先得益于原著作者的脑洞:在恐龙时代形成的琥珀中,提取被封住的蚊子血中的恐龙基因,克隆出一只只恐龙。
其实,整个侏罗纪系列中的恐龙都是不同程度的“缝合怪”:蚊子血中缺失的基因片段是用现实中某些生物——比如树蛙,来补充完整的。
侏罗纪系列中的科学家亨利·吴博士就是“缝合怪”恐龙的创造者,每一集中的基因编辑、恐龙繁衍都“得益于”他的技术创新。
他当然也是一名技术乐观主义者。在《公园1》中他就满怀自信——公园里有肉食性恐龙你们也不要怕,因为我们的恐龙都是雌性,不会生殖繁衍,新的恐龙只能由人类创造出来。到了《世界1》,他又向自己的boss表示:“怪物是相对的,对于金丝雀而言,猫就是怪物。”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且自我膨胀的逻辑:人可以控制生命遗传的力量,如果创造出一个无法控制的怪物,那么就再创造一个更厉害的去制服它。
然而,生物技术不同于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逻辑用来包饺子做包子还行,但生物技术产生的后果远比饺子皮是硬是软更不可控,甚至无法收场。
于是,吴博士再造“侏罗纪”的逻辑每一次都变成“猪逻辑”:有控制,就有空子。空子就存在于人类无法完全参透和约束的遗传力量,比如孤雌生殖(其实现实中的科学家早已发现自然界存在这种机制)。
《公园1》中,数学家马尔科姆博士一语道破天机: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世界2》中,他在看到基因力量可能被用于战争时,更进一步,发出了“基因的力量就是潘多拉魔盒,我们是在自取灭亡”的感叹。
二、基因改造的“猪逻辑”走出银幕、走上餐桌上的奇观
更糟糕的是,空子和出路迟早都会被更强大的技术力量和资本的食利本性所利用。在前五部中,大boss们还只是天真地在娱乐产业利用基因技术来复刻恐龙,甚至制造新品种恐龙,让自己的恐龙主题乐园生意源源不断。
到了最新的这部《世界3》,负责运营恐龙保护区的生物公司BioSyn则跨界到了农业,具体说是种子领域。而让那位和苹果CEO蒂姆·库克严重“撞脸”的大boss有此底气的是,基因编辑既可以让恐龙对着主人拿红外线笔点过的“敌人”穷追猛跑,也可以制造出超级蝗虫,不吃自家培育的品种,专吃其它品种。只要把蝗虫神不知鬼不觉地释放到农田里,把其它品种吃光光,BioSyn的种子便能一统天下,垄断世界的粮食体系,财源滚滚。
这可不是编剧的脑洞大开。在现实中,种子和农业化工巨头孟山都、先正达早就采取类似的策略扩大其市场份额了:先发明除草剂,发现除草剂也能杀死大豆苗后,研发出能不被自家除草剂杀死的转基因大豆。种子+除草剂捆绑销售,也把无数农民和土地绑在了他们的商业帝国里。而除草剂对人体和环境的危害,也只是在农化公司“自证安全”数年后陆续被农民和科学家发现。
虽然农民和公众似乎都拿孟山都和先正达没办法,但是《世界3》里的大boss遇到了30年前就和恐龙打过交道的植物学家塞特勒博士。离开恐龙后,她一直从事土壤健康、再生农业(一种强调生态系统思维,尽可能遵循自然规律、自我循环的农业模式)的研究,对工业化农业依赖和推广的单一品种深恶痛绝。当她发现蝗虫不吃BioSyn的种子时,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以及可能带来的粮食危机。
从恐龙派生出的超级蝗虫这条线索,暗示我们,基因编辑和改造的技术奇观在剧情中已经开始走进普通人的生活,进入农田,被端上餐桌,接下来就将无处不在。
三、现实世界餐桌上的基因编辑
当奇观贴近现实,现实反而无法想象与理解了:恐龙是可怕的,但是种子垄断能有多可怕呢?只要种出来的是人能吃的粮食,管它用的是什么技术,种子控制在谁手里呢!
可以这么说吧,片中有多少蝗虫,现实中就有多少人替你操心该吃什么,怎么吃。
请看去年一项科学进展是如何重新定义“如鲠在喉”的:有科学家整了个大活,找到了控制鱼刺生长的基因,过几年我们就能吃上没有鱼刺的鱼。相关报道中透露的研究动机也很简单,据说每年有很多人因为鱼刺而被卡了喉咙,如果培育成没有刺的鱼,市场效益一定很好。
迷信技术的人最讲究量化,却提供不出来每年因鱼刺卡喉的致死率、致残率的可靠数据,有点不讲武德的意思。另外,科学家自己也承认无刺鱼的游动能力、营养等还需要进一步开展细致的研究,但肯定将是大宗淡水鱼产业、家庭饮食结构的一次升级。
如果鱼能说话,它们大概会吐槽说:我凭本事进化出来的一身刺,你凭什么给我去掉?
吃鱼挑刺是对鱼最起码的尊重啊!难道这项中华民族的传统技能要变成非遗去申请保护了吗?
如果说无刺鱼上市还需要再等几年,那么被基因改造过的玉米、大豆早就上了你的餐桌,以“植物油”“高果糖浆”等各种形式进了你的肚子。今年,已经有多家公司的转基因玉米和大豆拿到了中国的生物安全证书,如果通过品种审定,转基因品种很可能将种遍我国的大江南北。
以转Bt基因玉米为例,它具有抗除草剂和抗虫害的特性,通过一种“高剂量/庇护所”的策略,施用配套的除草剂与杀虫剂,消灭杂草和昆虫。如果这个策略不那么有效,没关系,还可以通过“基因聚合”策略在作物中转入更多基因,增加对更多种类杂草和昆虫的抗性。
这正是侏罗纪系列展示的“造物主”逻辑:创造更厉害的基因改造体解决问题,而无视解决问题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新问题。
比如说,国内玉米与大豆种植地区高度重叠,小农户也有玉米和大豆套作的习惯,种植转基因玉米所配套的除草剂能够无差别消灭大豆。为了保护大豆生产,是不是大豆也要改成耐除草剂的转基因品种?
又比如说,当转基因大豆推向市场种植,已有研究证实,在田间自然条件下,耐除草剂大豆的外源基因可漂移至野生大豆,虽然漂移率小于万分之一,但杂交后的后代可育,进而影响野生大豆的多样性。在有转基因大豆外源基因向野生大豆漂移的风险管控措施之前,大规模种植是否会对野生大豆造成灾难性影响?毕竟中国是大豆起源地。
四、总被反噬的“技术进步”
津津乐道于霸王龙与南方巨兽龙对决的恐龙迷们需要知道,现实中古生物学家只获得了尚不完全的恐龙化石,电影中恐龙巨兽的大小和行为特征是从这些细节出发,基于想象力建构出来的一种技术奇观。
可是,当这种奇观型思路进入种子、农业和食物的叙事,反而扼制了人们对现实的想象力与判断力,人们很难相信基因改造力量已经引发一系列生态危机。
对电影中的生物公司BioSyn大boss和现实中的技术乐观主义者而言,这种奇观型思路无可厚非,而且能带来巨额的商业利益。但电影却在提醒我们:人类如果失去了对自然的尊重、对技术应用的警惕,那所谓的科技进步,不但可能是作茧自缚,甚至会被反噬。想一想转基因作物和除草剂诱发的超级杂草,垄断种子市场造成的生物多样性流失,除草剂带来的环境和健康问题,兽用抗生素带来的耐药菌问题等等。
活在2022年,如果我们还像60年的那批技术原教旨主义者那样,嘲笑《寂静的春天》作者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是“极端环保主义分子”,那不仅是无视60年来的科学进步,也是对人类和地球未来的不负责任。
如果这些宏观议题理解起来需要跨越知识门槛,那也可以参考去年大火的纪录片《克拉克森的农场》(Clarkson’s Farm)。每一集开始,从未务过农的男主角都心生妙计,想让农场多快好省地为他赚钱,但最后这些小聪明都被证明是顾前不顾后的馊主意,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是不是有点像电影里的吴博士?
五、对付“猪逻辑”还得靠来自侏罗纪的启示
在侏罗纪系列里,虽然人类的“造物主”逻辑是推动剧情的主要动力,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人类真的一次也没赢过!
剧中主要人物每每都是在恐龙之间的格斗中仓皇逃生,这既是一个老套的桥段,也是一种暗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在与自然的冲突中人类占不到什么便宜,特别是当用“猪逻辑”去改造农业、改造自然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如果我们从侏罗纪系列中能习得什么的话,那就是人类应当摈除“造物主”心态,把自己视作自然界中能够起到相互制衡作用的一份子。无论是电影中人与恐龙的共存,还是现实中常规农业与生态农业(包括塞特勒博士所说的再生农业)共存、人与病毒共存,都更符合自然规律,尊重多样性,通过共存与相互制衡达到一种平衡的结局,而不是控制、垄断甚至消灭的思路。
图片均为官方海报、剧照或与影片截图
编辑:天乐
图编:莳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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