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若风
看完结局,说说《双探》。其实这并不是一部能够按照传统悬疑网剧的“观剧期待”来观看的剧集。
《双探》的背景设置在双塔,一个被白雪铺天盖地围裹住的边界之地。独特的地域景观所蕴藉的冰冷、粗莽,与纪实性的手持摄影、残旧破落的工业场景,共同构成了剧集浓郁的黑色影调,并且与两条早已揭晓的犯罪线索相融。
李慧炎为寻找被绑架的范晓媛,周游为寻找杀害父亲的割舌杀手,千里追凶,曾经打过照面的两人在这座小城相遇,并且逐步发现两个案子渐渐重叠,它们共同指向二十六年前的一桩惨案。而也正是这桩惨案,让当下的两条线索在既定的宿命轨道下奔驰。结局里,冰湖上两个“真假英雄”的后代面对面对决,将一直压抑着的悲情宣泄而出。
这份情感源自凶手童年记忆最深处的痛苦与绝望,始终没有停止发酵,直至围困住所有陷入其中的当局者。
某种程度上,《双探》在国产剧集中是较为少见的。大部分悬疑网剧只是想要把一个类型故事讲出来,兼具娱乐性与观赏性。但《双探》并不仅限于此,它的创作方式令人联系到的,更多是《白日焰火》、《六欲天》、《日光之下》等影片。
换言之,悬疑、犯罪确实是本剧必要的类型元素,但却并不是它的“目的地”——《双探》探讨的核心,还是聚焦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
剧中,每个人都要面临着前尘往事所塑造出的困局,他们始终抛不下过往,陷入其中,找不到出口。
这些在心理与处境上的困局,揭开的是他们的伤口,同时也是他们无法被填满的欲望与诉求。后者更是导致了循环式的人伦悲剧相继发生。而现实环境中残酷的生存法则,无法被准确定义的善恶标准,则是剧集讨论的另一处重心。
如果按悬疑推理的类型分,《双探》是典型的社会派。它的悬疑点是被前置、提前揭晓的,不存在刻意的二次反转。在第九集的开篇,剧集就将南塔碑文的三刑谜题透了底。
所以《双探》不是一场和观众“玩逻辑”的智力游戏,也不是追求情节繁复的“狼人杀”。
它打的是场面上的“明牌”,想要做的就是深入到剧中人物的心理状态,将他们为何至于此地步的原因给解释清楚,让观众看到他们的生活细节与处境,不断放大演员们的表演,从而让剧集具有能被深刻读解的可能性。
剧中令人侧目的,除了段奕宏和大鹏塑造的两位主角,还有曾美慧孜演的当地守林人乌娜吉和郑楚一饰演的杀手白石舟。他们不是单纯的线索角色或者反派角色,甚至比主角更加深刻、有魅力。
聊下白石舟,他在审讯室里与李慧炎的对手戏非常精彩,尤其是他面无表情地说出那段“我拿刀,都是为了杀生”的台词。
灭门惨案的真凶成为了救火英雄,而拒绝贿赂的英雄的儿子却被冤枉成了纵火犯。小小年纪就生活在仇恨与恐惧的心理阴影下,拿起屠刀,日复一日地练习屠宰,待在满是牲口的血液与残肢的环境里……他是如何养成复仇心态,从被害人一点点变成加害者,能从台词与演员的表演中得到反复印证。
他是一个复杂的犯罪者。在杀仇人时,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纯熟地仿佛面对人就是面对牲畜,甚至还会把绑匪手下老七关到冰柜里活活冻死。
可是当面对的是范晓媛这位小女孩,他又尽量地去保护她,虽然也曾纠结过是否要把她杀掉了事,却始终没有下手。
直到结局,我们才发现,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痛苦的小男孩,因为无法逃离过往的深仇大恨,方才选择以恶制恶,成为一个恶人。亦如张爱玲说的:最可厌的人,如果你细加研究,结果总发现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再说说乌娜吉,曾美慧孜演这个角色,宛如一直生活在那里的当地人,没有架子。她其实与所有的案件都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是双塔的黑暗与血腥中,唯一白月光般的存在。是导演的私心也罢、苦心也好,乌娜吉被塑造成双塔雪原之上至纯至善的守林人。她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守护着那只小熊成长,守护着这片承载父母之爱的林子,营救着每一个深陷在这雪林中的过客,冥冥之中为白石舟和周游指明着未来的一丝微光。
另外,无论是白石舟,还是剧中其他的悍角,比如吴德水、寒冰、丁永利、杀手雷公、混混罗和尚,构成了一条现实中的“生物链”。他们彼此牵制、拼杀,心中也怀揣着点滴的人性暖意,却走不出这座荒芜的小城,也走不出被掩盖的陈年旧事。这是一群活在肮脏的欲望之中,需要被我们理解,但同时也不值得同情的人。
《双探》另外出彩的地方,则在于剧集本身的摄制水准。剧中使用了大量的手持摄影,以此来表现两个外地人来到危机四伏的双塔,外界与自身的感知都产生了强烈的不确定性和陌生感,同时也容易让观众代入到其中。
手持摄影之下,无论是外景戏中漫无边际的雪林、双塔破落中带有霓虹色调的城区,还是室内戏里对比色与硬光的大范围使用,都在影像上攒着一股劲:凌厉、冰冷、压抑、浓郁。显然,《双探》在近年国产剧中是罕见的。
这与制作团队不无关系,翻了下片尾名单,双导演分别是曾经拍过FIRST入围影片《冬去春又来》的费聿竹、担任《李米的猜想》、《影》摄影师的陈宙飞。其他主创则包括《日照重庆》、《可可西里》的艺术指导吕东,《南方车站的聚会》、《山河故人》的造型指导李华。这个团队在视觉上的标准确实是不错的,而且有一些意料外的创想。
比如对于文化宫的改造,把一个凋零、荒败的电影院的老厂区,组建成临时警局,充满复古意味。而其中的审讯室也拥有着异样的光影效果。
又如下面这类以物为喻体的空镜头,背景打光强调近景中肉骨的“雕塑感”,明暗对比强烈,出现在片头之前,顿生心理的惊悚感。
总结而言,对于《双探》,案件本身固然重要,但更令我在意的,还是案件之中塑造出的人物群像,他们身上无法被掩盖的黑色过往与悲情底色,以及这份摄制层面的精良。
文 / 徐若风,剧评原文地址: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869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