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国王学院学电影研究写下的第一篇关于单体电影的论文,此篇为中文初稿

《英雄》自诞生以来就饱受争议,影评人对其的评价是缺乏现代主义艺术的深度感。李小寅指出:“《英雄》作为一部商业片,已经与后现代的消费社会融为一体了,成为了一些无深度、无解释、无历史感的装饰。” 但我认为研究者们并没有把它所展现出来的传统文化考虑在内。在这篇文章里我会解释张艺谋在《英雄》中运用的刚柔并济的剪辑、禅意般的构图以及虚实、色彩划分的叙事。

从叙事的角度来分析,张艺谋没有采取常规叙事手法,而是运用了“罗生门”的结构,第一部分—无名向秦王汇报的故事中,色彩不再被桎梏在场面调度和构图之中,张艺谋赋予了其一层叙事意义。第一部分主要采用了黑色和红色作为主要的叙事色调。人数众多的秦军是黑色的,代表了秦国统一全国的野心。黑色也酝酿着肃杀的气氛,代表了恐怖和消亡之感,这也为后来书院内凄惨的场景作铺垫;漫天的黑箭也象征着死亡和压迫感,黑箭射进赵国的书院代表了秦国的侵略战争已经开始。红色是书院内的颜色,张艺谋没有用红色进行点缀,而是采用了红色进行覆盖。邓婷尹:“这并不是一个合理的设定,红色极其容易使人视觉疲劳,不会有以练字为主的书院将墙壁、书架用红色装饰。”所以其目的是想告诉观众这并不是事实,而是无名捏造的谎言。整部电影来看,只有黑色和白色才是事情的真相,而红,蓝都是谎言和猜测。红色代表了暴力、信仰和情欲,暴力就体现在书院笼罩着的死亡气氛。书馆里的学生穿着暗红色衣衫在漫天箭雨中写着赵国的文字,暗红则代表了正义与博大。每个人都身穿红色的衣裳去对抗黑色的利剑,而红色也是轰轰烈烈的民族气节和炙热的生命。无名身穿的红色衣服也代表了赵国剑客誓死守卫家园、刻骨铭心的一洗国耻国仇家恨一种铁骨铮铮的誓言,一种决心刺杀秦王的坚定立场和信念。此外,第一段故事中除了无名以外,其余人无不陷入情欲诉求不能满足带来的焦虑中,并想用暴力来解决困境。邓婷尹:“红色的使用使观众明白,无名之所以能侥幸取胜,乃是借助了一段充满欲望气息的四角恋爱,而这段孽缘使得他们全部付出了死亡的代价。”这便是红色引导的观众去思考故事的虚实性,在叙事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另外,各种道具也被定义为重要的叙事线索,这些物品大多都隐喻着其深厚的主题。在第一段中,剑和书法既是影片中的元素,也是重要的推动着剧情、解释主题的线索。彭丽熔:“剑作为一种利器,当然是用来杀人的,但根据本片的故事逻辑,最高的剑法却是“不杀”,这就使剑成为“杀”和“不杀”的矛盾综合体。”要不要刺杀秦王的问题是残剑和无名痛苦抉择的问题,也是故事最基本的矛盾冲突。第一段中表面上秦军是要赶尽杀绝,是杀的体现,但最后却在一段平行剪辑之后变成了不杀,在第一段打斗中,无名和长空表面上是生死之战,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一场心理默契的戏。这些都是由一开始的杀变成最后不杀。影片这个潜在的叙事声音,最终凝结成为一个意象或象征符号在秦王的口中讲述出来,剑有三重境界,前两重境界是杀,而最高境界却是不杀和和平。另一个重要的道具就是书法艺术,片段中无名和飞雪在外挡剑,而残剑在屋内领悟书法之道理。在张艺谋的设计下两者竟然形成了一种融合,一个是体育,一个是艺术在此刻看可能无法交融,但是从中国传统文化的渊源去追溯,当年孔子提倡的“六艺”不就恰恰是用艺术的眼光去领悟武术,它们是想通的。王晓燕:“中国的哲学美学典型特征就是天人合一,无论是书法艺术还是武术其境界都是天人相通,剑是书,书也是剑,分别以剑和笔在抒发人的情感和理想。”书法还有一层意义,它代表着中国古代“士”这个阶级的民族气节,无论是无名、残剑等人还是淹没在秦军箭阵下的书生们,他们都代表了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道”的精神。张艺谋也在探讨英雄的定义,江湖侠士总是按照自己的道德标准而生存,在社会之外成为私人能力的代表。张艺谋把“英雄”放在了更广阔的空间下,于是英雄成为了一个为天下苍生的利益而放弃个人的形象。而书生们的形象也是探索了英雄的另一种表达,他们为了捍卫赵国最后的汉子而祭奠出生命,这还不是一种英雄的体现嘛。用电影里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痛苦和天下人比不是痛苦,而赵国和秦国的仇恨和天下比也不是仇恨。”

从构图的角度来分析,整部影片运用大量的中心构图来强调一种庄严的神圣感。残剑在屋内领悟书法之时,中心构图代表了一种人和书法合一的境界,而在外面挡剑的无名和飞雪则有种潇洒的流动性。罗勤:“在影片中,他总是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手段努力煽情,构置一幅幅美丽流动的图画,绚丽多彩,充满禅意。”禅意也就是张艺谋在《英雄》中用构图体现的一种中国古典美学,除了中心以外,前景遮挡也是很容易被观察到的,在走廊内无名与飞雪的对话时以秦军的飞箭为前景,两人在后景内对话。这也造成了一种禅意的画面—“隔”的审美距离。一方面影视画面必须离观众很近,通过各种摄影技法提供丰富的画面信息,给观众带来极致的审美体验。而另一方面又要离观众很远,有一点距离感才会形成深刻的认识。太近会减弱情感体验,太远又会因为缺乏了解而形不成审美关系。棋亭大战的屋檐、胡杨林大战的黄叶、九寨沟大战的山水都让人记忆犹新,而原因就是其充满禅意的构图传递出来不远不近的氛围。

从剪辑的角度来分析,陈伟:“电影剪辑,首先要完成对剧情的叙述、即叙事性剪辑,通过对自己镜头、对白、音响的组接完成一个动作、一段对话、一段段落的叙述。”同样在剪辑方面《英雄》也同样带有着中国古典美学的风格,那就是刚柔并济和各种表现手法。张艺谋运用了“最后一分钟营救”式的平行剪辑,将正在领悟书法之道的残剑、在外挡箭的飞雪和无名、秦军的箭阵放在一起剪辑,同时在描述前者的时候采用升格镜头,而后两者则是正常速度,这使整个的剪辑状态处于一种和谐。这是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王晓燕:“在武术动作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刚柔并济而产生的美感,这不仅仅表现在武术动作力量和速度的变化,也表现在人的内在情感和剪辑上。”另外,各种表现手法指对比、比喻、象征等手法,将书法和门外的箭进行对比,突出战争的残酷和世人的精神。通过残剑领悟出来书法之道来象征抵挡住了秦军箭阵的侵略…《英雄》通过这些手法传递情绪、表达情感、塑造人物形象,最终使得画面超越试听局限。

虽在片段中未曾特别体现出来音乐在剪辑中的作用,但《英雄》能够塑造出如此优美的氛围是离不开音乐的。例如在九寨沟大战的那一场戏中,随着京剧的唱腔、观众的视线不仅仅停留在了打斗场面上,而是加重了听的戏份,拓展了画面所呈现出的内容。各种声音也无一例外的拓宽了空间,刀光剑影的厮杀声、箭射穿木头、剑与箭的摩擦…都产生了强烈的审美体验。彭丽熔:“从画面质感和声音效果来看,《英雄》的声画世界总体上被处理的高度纯净、绚丽、飘逸,有的甚至给人以如临仙境、如闻仙乐的感觉。”

无论是色彩、隐喻、构图还是剪辑,无一不向观众传递出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感,那种意境美是真实且感动人的,也是英雄这部电影最有意义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