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很高的期待去看了《吉祥如意》,结果,《吉祥》还是那个优秀的短片《吉祥》,可一旦加上《如意》,却让一切都不再如意。
当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是因为我既不懂欣赏新颖的艺术形式,又不擅长脑补和自我感动吧。(如果你把短片+电影节发布会+剧组幕后花絮套娃称之为一种艺术形式的话)
我承认那些好评中所说的,电影的确讲了一地鸡毛的真实生活和人人家中都会有的隐痛。但是,这些赞誉,夸赞的,难道不是现实生活中天然具有的力度本身?你观察小区监控,久了,又何尝看不见具有普遍性的、自有万钧之力的、真实又充满酸甜苦辣的人间百态?
可是各位,这是一部需要花钱购票的电影啊!如果只有平平无奇的拍摄和并没有太多想法的剪辑,只有止步于现实的现实,那它究竟值不值得我付费呢?
以上,是单纯对于“一部电影是否值回票价”的,我个人的判断。
以下,我想探讨一点我在观影过程中始终感受到的一点若有似无的别扭。
不可否认,短片《吉祥》的部分真的很好,单是这部短片,确实值得一些赞誉。可是,当加入那个所谓“形式新颖”的《如意》部分,一切都显得别扭了起来。
因为,有了《如意》,我们一下子明白,这不是柞树村里几个普通兄弟姊妹家里的故事,这也不是单纯的纪录片或者剧情片创作实验,这是事业有成的本片导演大鹏家里的故事,而且他将其称为一种“回去和记录”。
但这真的是一次与故乡和亲人平等的对视吗?
对于这部电影来说,大鹏是导演;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大鹏是来自文明城市,从事艺术创作的家族中最事业有成者。可以说,于公于私,他都在这里拥有着绝对的权力。
所以,这场叙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比如那场争吵,每个人都在道德绑架式地指责着二舅,可是,我们却无法有另外的角度,去看见或听见二舅的真实困境。
在这里,我们能且仅能跟随大鹏的注视。
诚然,这种注视来源于家庭成员之一,所以似乎是平等的,内部的,但,由于潜意识里对自己事业有成的自恋与早已存在的对各个家庭成员的价值判断(因为他们相熟多年),大鹏的注视其实始终是一种先验的,他者的,外来的,俯视的。
关于他的自恋,从宣传过程中常被挂在嘴边的“天意”两个字,就可见一斑。
“天意”,隐含的意思是,大鹏有意无意地,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被上天眷顾的人,三舅的一生,家族的困境,仿佛只是上天为了给他一个好的电影素材,而编织安排的剧本。
没错,他不在困境中,从不在。
只要他想,他有绝对的能力去负担最坏的结果——给三舅一笔钱,让三舅颐养天年。
更何况,作为外甥,他甚至没有赡养的义务,即使帮忙,那也是情分,是慈善。更甚至,在北方很传统的村庄的道德观念里,他的母亲,都无需为自己哥哥的死活背负道德负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不可能继承娘家财产,也无需对娘家人担负赡养义务。)
也就是说,对于大鹏而言,自己绝不会陷入任何金钱与道德困境的挣扎之中。
所以,当他这样去拍摄、去呈现、去电影节拿奖、去把短片变成加长版然后上映的时候,我才感到别扭——他明明是他者,却自以为是其中一员,明明在俯视,却误以为是在温情记录和回溯。
我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一个“人”所遭受着的,没有由来也看不到出路的苦难,最终只是变成了他标榜自己的一个作品,变成了他用于证明自己的艺术造诣、人文关怀、现实批判力度和横溢才华的一部影片。
是了,这便是这部电影让我不快的地方。
大鹏从不在困境之中,却以为自己睁着慈悲之眼。他扮演着一个文明的外甥、一个愧疚的外孙,状似挣扎,却相信自己真有对现实的关怀。
所以,如果说这电影有什么更大的价值,那我想,也许应该是关于镜头语言和剪辑呈现中导演的权力与暴力的伦理讨论。
因为这电影本身,不过是一群穷苦亲戚,有意或者无意,主动或者被迫,配合事业有成又手握艺术大旗,来自文明世界的大鹏,show off他傲慢的底层关怀。
当然,我相信这一切,并非大鹏有意为之,我不觉得他在故意标榜自己,我相信他真的抱着温情记录的目的。
只是,有时候,可能我们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着怎样可怕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