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觀專欄對《惠子，凝視》導演三宅唱進行了專訪，聽導演談影片創作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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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惠子，凝視》的創作背景？
三宅唱：《惠子，凝視》是根據現實生活中的職業拳擊手小笠原惠子的自傳而創作的。不過在電影中，我沒有以紀實劇的形式來描繪她的生活，而是改變了時代和場景，創造了一個新的故事。
就在我們開始這個項目的時候，這個大流行病便開始了。我想，在目前這個時代形勢下，惠子的故事肯定會很精彩，對我們雙方來說都很精彩。
...我想，正因為将故事背景轉移到大流行病時期，才有可能描繪出惠子的魅力、惠子的力量與孤獨。同時，通過對惠子的描繪，就有可能同時捕捉到日本社會和世界的現況。
因此，我選擇将惠子的故事放置在當下的時代背景中，而不是僅僅拍攝一部紀實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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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凝視》稱不上是一部“熱血”的電影，沒有渲染熱血沸騰的訓練場景、驚心動魄的比賽，不過分強調逆境中的堅韌不屈，甚至就連勝負也不是最重要的。在某種程度上是與原著《不服輸！》背道而馳的。您是如何理解原作并制作電影的?又是如何理解拳擊這項運動的?
三宅唱：我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原著是一部具有半自傳性質的作品，描繪了從小笠原惠子從出生到某個時間點之間，那是相當長的一個時期。但是我隻選取了其中很短的一部分，即職業生涯第二輪和第三輪之間的那段時間，因為那似乎是她一生中最迷茫的時候。
...也就是說，雖然她終于奇迹般地拿到了職業拳擊手的執照，但是卻站在了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上：到底是要打一輩子拳擊，還是說要放棄拳擊、去尋找另一種人生呢？
惠子在即将從20代步入30代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人生的這個大十字路口上，這部電影便是選取了那段時間惠子的經曆。我覺得再現那個時期的惠子，能夠描繪出很多觀衆的或者至少是我自己的困境。（這種困境）不分年齡、性别、國籍，這是一個普遍的人生問題。
...但是我是要拍攝拳擊比賽的，拳擊本身是在拳擊場上的戰鬥，規則是在拳擊場上制定的。在制作這部電影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們生活的東京也是這樣被包圍的，各個地方都有這樣的框架，甚至是非拳擊手的普通人也是在這些框架内戰鬥的。
我認為如果能多保留一些生活化的場景的話，這部電影就可以超越拳擊電影的類型。
...我是如何看待拳擊這門運動的呢？本來，我是對拳擊一竅不通的：他們到底為什麼要互相打來打去呢？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但是當我和岸井雪乃一起練習拳擊的時候，我覺得被打是很可怕的。當我自己嘗試的時候，我發現出拳也很可怕。我通過親身體驗了解到，拳擊手無論是向對手出拳，還是同對手上台打比賽，雙方都必須建立一種特殊的信任關系。
簡單來說，拳擊是一項充滿尊敬的運動，是一項以互相尊重為前提的運動，乍一看有些野蠻，但是歸根結底是能夠讓你感受到人與人之間有着強烈聯系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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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在11月的東京國際電影節問世後，電影也使岸井雪乃獲得了電影旬報的最佳女主角獎，以及學院獎的最佳女主角獎等。岸井在影片中有着太強烈的存在感，透過她能夠讓我們領會到影片的全部。剛剛您也提到了與岸井練習拳擊，您是如何對岸井進行表演指導的呢？
三宅唱：首先我打心眼裡贊揚岸井雪乃是一位有着出色能力與豐富感受力的優秀演員，此外，我能做的就是不給演員們做任何演技上的指導。與優秀的演員合作時，我的任務就是為他們提供一種适合表演的氛圍，然後我們再一起去進行各種嘗試。
...我并不是那種在拍片前就有答案的導演，在片場與岸井一同找尋新的表現形式時，在這個過程中是必須要面對很多次失敗的。
怎麼說，起初在面對這些不順利的時候确實是感到很挫敗，但是隻要有一種互相信任的關系，我們會打開心扉并再度進行嘗試。與其說是給演員進行具體的指導，不如說我是在一邊确認彼此信賴的同時，再一起進行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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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井在學院獎的獲獎感言中講到自己在電影院觀影的感悟，讓觀衆看到了她“既是電影演員，也是影迷”的多面性。您如何看待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同時，您又如何看待電影作者的“影迷氣質”？
三宅唱：我認為岸井在學院獎頒獎典禮上獲獎時的緻辭非常棒，讓我感覺十分動人。我們成為電影導演與電影演員之前就已經是影迷了，我想我的生活中，電影、看電影、拍電影和每天的生活是混在一起的，所以把它們分開沒有任何意義，這隻是一種運氣。
...總之，岸井就是這樣的，她不想把電影作為一種手段，而是将電影本身作為她的人生目标。我覺得能和這樣一個優秀的人共事，真的是很激動，很開心。我想，這就是電影的一大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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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問題似乎在日本這邊也經常被問到：片中有一段沒有手語翻譯的部分，有人認為該部分畫面的色調比較明亮，惠子不似片中其他段落的壓抑，呈現出一種歡快地與大家交流的狀态。接甚至有人認為這部分是片方在字幕制作時漏掉了（笑）還是希望導演能再多給一點解釋？
三宅唱：這是我最喜歡的場景之一。我從一開始就在腳本裡寫下了這個場景，電影開拍之時就已經着手拍攝這部分了。
打個比方，我認為人類的一個有趣之處在于，即使在他們感到極度焦慮的時候，也會感到饑餓或困倦，或者為微不足道的笑點而發笑。雖然明知如果一直苦惱就會死，但還是會切實煩惱一陣，不過有時也會短暫忘掉那些煩惱。這也是一種人的本性。
...為了捕捉那些人情味，就需要刻畫各種場景。我想描繪的場景之一，就是惠子和朋友一起在交談中度過的獨特時光。我非常喜歡和那裡的兩位演員一起工作，但遺憾的是，我自己不會手語，所以期間需要和翻譯溝通，我們看着對方的臉，互相提問，工作起來很有意思。
對我來說，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經過幾次拍攝後，我覺得演員在打手語交流時的速度有點慢，隻要稍微注意一點，或者隻是單純花些時間來觀察，就能意識到并且指出這一點。她們也意識到，平常在聊天時通常會說得快一點。因此在這個場景中我希望她們以自然的速度表演，這很有趣，因為它是一個非常具體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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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是也許關于階級的。主人公惠子同時是酒店的清潔人員，彈吉他的弟弟是廚師，就連在台上的對手也做工地上的工作。導演對這種人物設定有什麼看法？
三宅唱：是這樣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東京，東京有許多不同階層的人，所以我總是試圖仔細把握片中人物在這種經濟意義上的定位，或者說是他們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與其他階層的人的關系是怎樣的。
...因為如果不把這些關系弄清楚的話，就會什麼都拍不出來，所以我一直都是很仔細地在解決這些問題。比如說人物的住所問題、收入問題，特别是他們所居住的城鎮在哪，對我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怎麼說？本片并不是要對他們進行批判性的描繪或帶有其它類似的目的，重點是要知道每個角色在故事中的位置。例如，工作地是在高處還是在低處？健身房是在高處還是在低處？河要有多寬？總之要展現出一些高低差，我覺得在電影中展現出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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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經常以各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傳新幹線，但荒川線電車好像更有趣。如果我們去乘坐這趟車，窗外的景象都非常獨特，不像是東京。這部電影雖然是一部關于東京的電影，但是感覺并無東京的氣質。為什麼還要選擇東京這個城市呢？
三宅唱：現在我意識到，當人們想到東京時，可能會首先想到六本木、澀谷、新宿這些地方。但是，如果你從曆史角度考慮，就會發現：東京在兩百年前或一百五十年前，是以《惠子，凝視》所描繪的地區為中心的，它是通往中心或東京的入口，物流是從北方來的。
因為它在河邊裝載貨物，它是貨物從荒川那裡進入江戶的門戶，那是最繁華的地方，同時河水極其兇猛，所以防洪十分困難，在那條河周圍，或許也上演過太多生命的悲歡離合。
...我認為這個地方是非常有曆史意義的，因為它在這裡雖然已經有四五百，或幾乎一千年的曆史。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像東京的地方，我認為這一點即使現在也不會改變。
然而，随着城市的重新發展，該地區的曆史特征逐漸消失了，乍看之下與其他城鎮沒有什麼區别，然而，那裡的風土人情還有曆史仍有其獨特之處，我想捕捉這份獨特，所以選擇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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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電影基本上是由日本的公司發行，但這次是由法國的公司發行的，同時這也是第一次與Charades進行日本電影的合作。或許這也是一種國際趨勢和潮流。過程中是否會收到“電影太過本土化，應該加入國際化元素”的建議？
三宅唱：首要前提是，我自己與他們沒有太多的交流，然而，此次工作是與Charades合作展開，非常感激，完全沒有任何壓力。相反，如果鬥膽和自己到目前為止的經曆相比，我覺得隻在日本國内工作的壓力更大，而這份壓力是由我上一代的人制造的。
...對我來說，在某些商業慣例中開展工作是很麻煩的，所以我希望能夠無需考慮這些事情，隻要能夠公平地向各個國家交付電影即可。但我還是把優先考慮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作品，我覺得這也是我的首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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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曾在電影旬報的頒獎禮上，特地感謝了在場的各位電影行業基層從業人員。您對當下的日本電影業有什麼看法？
三宅唱：說到電影劇組，說實話，我們人手不夠。我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名導演，是因為受到電影技術（使制作更容易）的恩惠。但即便如此，電影也是一種綜合藝術，那些想成為各部門工作人員的人、想要精進技術的人都在減少。
但即便事實如此，大家還是在繼承着（電影），如果這些技術都失去的話，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因此，我希望那些想拍電影的人再多一些。
...就電影市場而言，是的，這種影響也不是剛出現的，也就是說，這種影響并沒有因此而改變什麼，但大約在20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但我認為電影已經在邊緣停留了很久了，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現狀。
我覺得情況根本不是說從現在開始就會好轉起來，我也不認為從一開始就會是這樣的，就日本而言，人口也在減少，這就是事實，但是，如果你拍了一部電影，總會有人想看，而且有人需要電影的故事這一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商業市場自然會有大有小，但對故事的需求很簡單，需要電影的人是在某個地方生活着的。所以我繼續保持工作很重要。因此，我并不像過去那樣考慮擴大市場或把它做大，我認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制作和交付作品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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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日本電影評論家蓮實重彥先生的說法，濱口龍介和您拍攝了越來越多的好電影，所以日本電影進入了第三個黃金期，這種說法在中國被報道了很多次。請問您是如何看待這樣的評價的？
三宅唱：黃金期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因為不論是第一個時期還是第二個時期都有太多非凡的偉大電影。
...對我來說，我能與蓮實先生同時看同一部電影，在當下還能和他談論新的電影片段，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非常特别的事情。而于此同時還有濱口龍介這樣才華橫溢的導演，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幸運。
...我認為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就不可能有這樣一種令人感到幸福的關系，所以我會在這其中盡我所能地努力，這個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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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導演最後有沒有什麼想對中國觀衆說的？
三宅唱：今天回答的所有問題既有意思，又很有深度，回答這些問題時是非常開心的。怎麼說，能夠遇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真的是很興奮！盡管我們來自不同的國家、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但是我們又共同愛着同一部電影。作為影迷，能與大家見面真的很令我高興。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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