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村莊三部曲”是以三部電影間的嵌套來探讨真實與虛構的邊界的話,那麼在《合法副本》裡,阿巴斯在一部片子中就以更精巧的銜尾蛇式的互嵌進行着想法的表達。

法國女人(朱麗葉·比諾什飾)與兒子的互動在影片開頭就令人玩味,比起冷淡又尖銳的兒子,媽媽在情緒上似乎更像一個幼體,倔強又擰巴,我們可以通過對話明顯的感覺到她對作家有着非一般的感情,而他的兒子則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而當作家真的來到了女人的古董店,本片的讨論開始逐漸拉開帷幕,與片名同名的《合法副本》自然地引起了二人對于真實性的讨論,即“赝品”的存在是不是一個僞命題。

這種辯論在咖啡店“偶然”地上升到了實踐,一個将錯就錯讓女人和作家結成了一對“赝品”夫妻。至此,阿巴斯逐漸顯露他的意圖。

盡管這段夫妻關系是虛假的,但二人還是很快的沉浸下去,仿佛真的将彼此當做了真正的配偶。在這種沉浸下,如此有魅力的一對人很快都露出了自己危險的一面,這帶來了更加深入的情緒體驗,争吵冷戰和好逐一上演。

至此,我們發現了,盡管兩人之間的夫妻關系是假的,但兩人的情感投入确實無比真實的。當兩人彼此交流時,對面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妻子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此時此刻他/她就是自己心中的那個人,“赝品”和“原件”也就暫時不再重要。

這很難不使人想到最近盛行的“代餐”,無法真正進行的意願與思想必然會選擇這種形式。

藝術,之于人就是代餐。

關于代償性,先賢們的論述可謂汗牛充棟,但為什麼會産生這種代償,本質是人自我意識的強化。在人身依附關系持續解體的曆史進程中,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逐漸從他者手中回歸到了我們自己身上,我們的感情,我們的思考決定了我們自己的世界。

正如同那個經典的論述,一個東西,看起來像石頭,摸起來像石頭,聞起來,聽起來甚至咬一口都像石頭,那它就是石頭。
一個“赝品”,如果它能像真正的原件一樣喚起我的激情,一樣引起我的思考,那之于我而言它又與原件有什麼區别呢?

所以電影給我們再現的究竟是不是真實又重要嗎?我們為什麼要糾結于那個“遙遠的”現實,又為什麼指摘何為虛假的再現,重要的是我們當下的實感。

換而言之,除了我們自己的感受,沒有什麼是絕對“真實”的。

但這一切有着前提,我們應當是一個有着主觀能動性的人,是有着強烈自我意識的人,正如片中的英國作家和法國女人,他們能交流,能争吵,是因為他們在乎自己的世界,他們渴望對方感受自己的世界,渴望被理解。

可惜,以上的一切都有着緻命的缺點,藝術作為生活的“赝品”,作為現實的“合法副本”,是一種短暫而又極速的鎮靜劑,我們與這鏡頭後的世界始終隔着一層銀幕,一切給我們的沖擊最終都必然在回歸後逐漸黯淡,正如同作家最終的離開是一個在開始時注定的結局。

可是,盡管結局已經注定,過程依然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怎麼去進入一部電影,怎麼去經曆一段時間,怎麼去度過一種人生,這對我們來說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