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邁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全球化已然成為了越來越普遍的現象。頻繁地跨文化交流正成為常态化,這客觀上推動着我們采取更多元化更開放的視角。
好萊塢作為觀察美國意識形态的窗口和西方進步主義群體的集散地之一 ,關注少數群體和弱勢群體的思潮得到了較之前更深入的發展,在面向青少年制作的動畫電影這一分類上更是如此,而近年來,好萊塢動畫作品體現出了對北美亞裔視角的開發,這是在之前所不得見的。
亞裔作為美國社會中的少數族裔之一,其形象要麼作為滿足美國觀衆對東方主義幻想的刻闆反派,如“傅滿洲博士”;要麼幾乎很少出現在傳統的好萊塢制作中。比起非裔,拉丁裔甚至印度裔群體,亞裔缺少自己在北美本土的發聲渠道,在政治生活上體現為缺少有力的意見領袖;在文化生活上體現為缺少自己種族的藝術形象。這種狀态有賴于上文提到的思潮變化,在近年得到了改觀,湧現出了數部以北美亞裔為主視角的動畫電影,本文試以其中的兩部為例進行讨論。
兩部影片的出品方都是皮克斯工作室,且都由亞裔導演執導,但在表達形式上顯然不大相同,《青春變形記》直截了當的将設定落實在了多倫多的一戶華裔家庭,小情節和私人視角為主;《瘋狂元素城》則隐晦的通過各種元素暗示了其亞裔移民的背景,偏向于傳統的大情節拯救城市的故事。盡管形式各異,但其内核中有一點是共同的,即探讨于東方背景的“來者”與西方尤其是北美文化碰撞時産生的問題。
在内容上,兩部影片仿佛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地将代際沖突巧妙地融合進入了主線情節之中。這種表達首先是高明的,但也是取巧的。
在傳統儒家文化圈内,對個性的壓抑是一種持續的文化現象,東亞社會對集體和社會秩序的強調使得父母長輩傾向于對子代采取高壓的教育方式,在社會競争激烈化的當下,這種高壓尤甚。
不可否認的是,這不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并且可以說成為了許多人的心理創傷,而這與北美當地的觀念産生了碰撞,使亞裔群體在北美表現出了相對于更開放的當地人來說更尖銳的家庭矛盾。這種群體性青春記憶使得這類型影片具有大量的天然受衆,甚至在原東亞社會中,由于這方面的問題被忽視的緣故,反而誕生了更多此類型影片受衆。
兩部影片都很好的利用了這點,但令人玩味的是,無論是将這種沖突作為主線的《青春變形記》還是作為副線的《瘋狂元素城》都将西方意識形态的代表們作為了反抗的幫手(無論是精英白男阿波還是多元化到有些刻闆的追星閨蜜團)——這體現了好萊塢強烈的意識形态底色。
這種底色使兩部影片中體現出了令人不适的刻闆元素,《青春變形記》中的主角美美被塑造成了一個絕對的普适性角色,成為了亞裔女孩刻闆印象的大雜燴。
這種企圖在一個故事中代表一個群體的行為蔓延到了影片的各個細節,并最終倒向“身份政治”。對于亞裔家庭沖突的刻畫也混着一股難言的割裂感,“榮耀你的母親”這種宣言式的宣洩教育幾乎不會出現在哪怕最激烈的東亞家庭沖突中,究其根本是在其中混雜了對本土清教徒式家庭控制的集體記憶以及對日式“恥文化”的北美狂想。
同時,無論是在宗祠中将祭祖文化近似等同于神靈化的祖先崇拜,還是本土中産白男愛上移民二代灰姑娘,抑或者相當臉譜化的中年婦女形象都證實了東方文化依然僅僅隻是叙述方式中的一層淺淺的表皮,盡管相比它們的前輩深入了一些,兩部作品一模一樣的将這些看似試圖探讨的核心問題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最後回味隻剩下了救主形象的北美文化精英們。
還有另一個玩味的點在于同樣受到高壓高控制的年輕亞裔男性在此類影片中的失語,這種多少帶有意識形态性質的影片似乎陷入矛盾,一方面追求身份認同上的極化,一方面又意圖将之塑造成對于一個群體的普世形象,這注定讓創作者在角色設計上選擇一個最東方的形象,必須是少數中的弱勢群體以引起精英們廣泛的同情和目标受衆們廣泛的共情。故而,它們講述的一定是一個女孩的故事,亞裔男性這種少數群體中沒有那麼弱勢的群體在此類影片中要麼是不存在的,要麼是毫無魅力的工具人,這暗合着好萊塢一貫的創作邏輯,在有意無意之中加深着對西方曆史記憶中東方主義刻闆的陰柔印象。
總而言之,盡管出于全球化進步思潮的影響,好萊塢的動畫片開始出現了亞裔視角,但其内核依然是西方化北美化的,其形式依然存在着大量的刻闆印象和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