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會發生在溫吞的春天,寂寥的秋日,白雪的冬,《菊次郎的夏天》代表的季節,永遠停留在盛夏,漫長蓬勃的夏日,留得住兩個小男孩的心願。

在久田送别竹本後,抱着溫柔凝望他的父親大哭,自己也跟着一起哭泣,是因為父親跟過來的善意,明白一切的包容,還是因為那些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明媚燦爛奔跑的昨日早就被晦澀的成年塵埃籠罩。他需要蹲下身子,回到矮矮小小的樣子,拿着海豚這把鑰匙,拂去灰塵,才能從童年的寶藏裡,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打敗長大後被人輕視的怪獸,對着浮現不屑表情的訂書商發出呐喊,“我也曾擁有單純的小時候!”被竹本信賴,會成為一個作家,産出純文學的東西,就像久田也信賴竹本,捏最好吃鲭魚壽司的家夥。離别的後續不需濃墨重彩,輕輕一筆帶過就好,燦爛的昨日總會讓未來失色,比起中二,成年克制到毫無光彩,如果餘下的人生都如此平庸,至少快樂一次也好,導演一定是抱着這樣溫柔的念頭拍出清新的影片。

竹本不想帶同學去看自己破破的家,揣着兜站在夕陽裡,酷酷的。他有野心,想去大濑戶那裡的回力镖島,就引誘久田,可以騎海豚,也許寫作文還會被老師表揚,見誘惑不成,故意提起久田撿的一百日圓,吓唬他要去坐牢,軟硬兼施。失去父親的竹本,度過某些艱難、困頓的日子,即使面對三個比他高壯的混混,毫不猶豫丢石頭反擊,金山救下他們,他沉默地接過帽子,還要再踢混混的蛋蛋一腳,作為報複。竹本有照顧弟弟妹妹的經驗,下水前,給久田帶了長衫和白色闆鞋。

久田是個單純的傻孩子,有粗眉毛、下垂的眼和臉。聽說可以騎海豚,高興地帶上繩子,一提起做賊心虛的一百日圓,立馬變身小結巴。他在竹本與小混混的混戰中,吓得要死,沒有獨自逃跑,在推車而下的海邊,誠懇地道了一聲謝。

竹本聰明而又孤獨,久田是他傻傻的陪伴,毫不懷疑地跟着走下去,無論是去回力镖島,還是去偷摘橘子,而借着竹本的勇敢,在這個獨一無二的暑假,久田第一次犯了許多規矩,騎車雙載、偷偷跑出家門、被小賣部老闆娘恫吓、被小混混吓唬、溺水、吃到生鮮海螺,後來一起釣魚、嘗到獨特的鲭魚壽司。那一句“因為那時你沒有嘲笑我”,道出了竹本插兜背影後的心酸,還好是小孩子,互相丢沙沖淡了傷感,或者說用玩耍嬉戲的方式遮掩住吐露真心的羞澀。

一開始不知道有沒有海豚,隻是混混的無心之語,被竹本聽到,爸爸曾說“海豚睡着會溺水”,所以才起念去看海豚,自行車籃子裡放上從爸爸那裡借來的收音機,好像爸爸還在一樣。我慎重挑選了同行的夥伴,一定得是十分信任的人,才能分享我的秘密和柔軟。沒有海豚,就用石頭自己在牆上畫兩個,騎海豚的心願,至少在牆上實現了。

一趟旅程,久田從親畫報上的由貴,到兩次偷看大姐姐由香的胸部,瞥見由香和金山在車前座并排的身影,從暗戀到失戀,再到被戳穿的羞郝,他完成的是青春期懵懂的轉變。竹本從挺身而出被混混打,到接過金山遞來的普蘭帽子,繼承了别認輸男子漢的部分。

久田的老爸一直穿着漢衫,在家裡套短褲,夏季領到的獎金隻有兩萬日元和啤酒券,經常被媽媽罵,捏捏他的肥肚子和蛋蛋,一家人都吃不到正常的壽司,還是會被看穿真相的表姐亞子笑嘻嘻地吐槽:“你們感情真好。”媽媽被爸爸調侃親親不好意思,後來兩人主動在孩子面前提起親了。久田有溫暖到懂得在離别車站等他的爸爸。

還有胖胖的語文老師,被久田的文章感動到落淚,表姐亞子每次來都會帶禮物,會細心問起新朋友,圭田和哥哥拌嘴吵鬧,竹本的宿敵内田老頭子送了他滿滿一袋子齁甜的橘子,竹本的媽媽會記得出門前女兒随口要的點心,為三百圓為難時,同事貼心地挂上半價标簽,那時候壞人很少,好人更多,雲很藍,海很清,而我們為離别大哭。

這些溫暖而又豐盛如魚餌般的過去,是我們作為沙丁魚一遍遍回溯并汲取能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