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種孤獨與封閉的處境中,人們徘徊卻步,期待着走向晴朗之中,或有另一個同伴叩問自己的生活,而當重逢即将降臨之時,卻要警惕它可能會讓人落入空歡喜的結果。
《晨光正好》(Un beau matin, 2022)于2022年第75屆戛納電影節的導演雙周單元首映,并斬獲歐洲電影獎。本片是導演米娅·漢森-洛夫(Mia Hansen-Løve)連續第二年帶着新片來到戛納,上一年是入選主競賽單元的《伯格曼島》(Bergman Island, 2021)。
《晨光正好》有多位吸睛的大牌演員加入,包括蕾雅·賽杜(Léa Seydoux)、帕斯卡爾·格雷戈裡(Pascal Greggory)、梅爾維爾·珀波(Melvil Poupaud)等。影片以生活化的場景,自然地陳述人物與故事,帶着輕松舒緩的法式氛圍,真實地講述了一位富有魅力的女性波瀾起伏的生活。
影片從陽光明媚的街景開始,以蕾雅·賽杜飾演的女主角桑德拉為中心,逐步交代了她的家庭與工作。引人注意的是,桑德拉的父親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需要子女的照料,而且最好由醫療機構或養老院收治。這讓人聯想到,在米娅·漢森-洛夫的作品《将來的事》(L'avenir, 2016)中,也有一位患有精神疾病而被女兒送入養老院的老人。
在老齡化的社會裡,身兼照顧老人的重任成了必然。對于父親而言,桑德拉是孝順的女兒,桑德拉會常常看望父親、處理父親的雜事,這構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單就陪伴而言,不能稱作煩惱,可是照料或許不再認識自己的父親,難免會引起情緒的失落,更何況還有自己的生活——作為翻譯需要處理日常工作,以及作為寡婦需要獨立撫養年幼的女兒。
在不輕松的生活節奏裡,任何的變動都會讓人感到窒息。但令人驚喜的是,桑德拉在帶娃時偶然遇見了舊時的好友克萊蒙。于是,克萊蒙給桑德拉的生活瞬間注入了激情。也可能是因為她一個人太久,由于克萊蒙的闖入,桑德拉原本在看望父親與自己平淡日子之間循環的生活,變成了在男友、父親、女兒、工作之間來回跳躍,富含女性視角細膩特色的中年生活由此開始完整豐富地鋪展開來。
桑德拉心底渴望着的愛情,浪漫的情調随時都在,即使有孩子後,即使成為了寡婦。時間不是問題,不是嗎,連長輩都是如此——父母雙方的老年生活都在另一段愛情的滋養中,即使父親記憶力衰退也不會忘記情人的名字。愛情如雨露,米娅·漢森-洛夫導演的每一部電影中,都會将男女間的感情,以有趣又深刻的方式呈現出來。在《晨光正好》中,這一對人到中年的故友在人生的困境時刻重逢,讓生活繼續,屬實是幸運的。
生活充滿了跌宕起伏,從中可以把握親情、愛情……但生活的哲學也許就是當下。《晨光正好》結尾處,在延續與呼應影片開頭的晴朗日光裡,桑德拉、女兒和克萊蒙在一起登高望遠,就是這個時光裡最好的時刻。影片充滿了女性視角,導演通過桑德拉的視角來觀察女兒、朋友和家人。有趣的是,男性在影片中看起來是溫柔的,也是無情的。
完整家庭與完整生活
在《晨光正好》中,随着故事的展開,女主角及各位家庭成員,包括母親的情人、姐妹的丈夫這類并不親近的親屬都一一登場,米娅·漢森-洛夫導演“慷慨”地将每個人物都勾勒得棱角分明,不對非核心人物做省略,這是導演展現完整家庭的獨到方式。通過影片,我們感到的是家庭的力量和家庭成員聚在一起的喜悅。就像影片中慶祝聖誕節的一場戲,家庭中的男女老少創造出其樂融融的氛圍,讓所有人享受其中;而在随後一場養老院的戲中,醫護人員和老人們一起唱歌做遊戲,也是在努力營造一種家庭聚會的溫馨。
除了通過各位家庭成員描繪出完整的家庭之外,影片還展現了完整的生活,例如影片中不僅詳細呈現女主角與情人間的感情波折,還多次出現了女主角工作、乘坐交通工具的場景。我們可以輕易地從中看到工作和生活如何交織在一起,以及生活的瑣碎對工作帶來的影響。例如在女主角與情人的感情發生波動時,她手裡的工作就直接受到了影響。
米娅·漢森-洛夫導演将所有元素比照着現實生活的節奏組合得如此恰當,将真實的感情融入影片中,在完整的家庭成員與完整的生活中,讓觀衆非常直接地體驗人物與故事的走向。
米娅·漢森-洛夫帶來的關于生活和家庭成員之間的細節,或許不能稱作悲喜劇,隻是蘊含着力量的真實片段,然而從中能夠隐約透露出生活的哲學。同時,還有那些難以忘懷的一系列角色——和侯麥、伯格曼、伍迪·艾倫導演創作的電影類似,米娅·漢森-洛夫的電影中,值得回味的是得益于她的高産而塑造出一系列立體、相似、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在這些人物中,配角可以與主角一樣被刻畫得性格鮮明。例如,《我孩子們的父親》(Le Père de mes enfants, 2009)中女主角的三個女兒展現出了各異的性格;又如,《再見初戀》(Un amour de jeunesse, 2011)中女主角的父母形象鮮活又自然。
當重逢成為必然
縱觀米娅·漢森-洛夫導演的電影,在人物的刻畫方面,米娅·漢森-洛夫的影片常常聚焦于不惑之年的人物。其中男性角色是不得志甚至頹唐的,例如作為導演處女作的《寬恕與原諒》(Tout est pardonné, 2007)與緊接着的《我孩子們的父親》,而女性則透露出更多的隐忍與承擔,例如《将來的事》中女主角的獨立與承擔。
在影片跨度數十年的時光裡,重逢也成為了必然的主題。這更讓人感到,人總是活在回憶中,無論是親情(例如《寬恕與原諒》中在女兒長大後對于父女間既往誤會的解除),或是愛情(例如《再見初戀》中的女生關于愛情的成長),親密的關系産生了難以抹去的羁絆。同時,在《晨光正好》中,影片流暢的節奏與豐富的感情得益于蕾雅·賽杜和格雷戈裡出色的演出,而上一回法國明星演員伊莎貝爾·于佩爾(Isabelle Huppert)在《将來的事》的演出更是幫助影片大受關注和好評,也讓米娅·漢森-洛夫導演進入更多人的視野。
觀看米娅·漢森-洛夫導演的作品總是令人舒适的,若将她的電影以時間線方式排布,呈現出的一系列作品是格調輕松的,擅于表現生活中的戲劇時刻,又充滿着日常的無奈、殘忍及愉悅……百般滋味都在其中。常有人将其與侯麥比較,也許在影片色調、講述的故事和營造人物的關系上,确實有相似之處。
《晨光正好》的片名來源于法國詩人雅克·普雷維爾的一首詩歌(One fine morning,法文原名:Un beau matin):
He was afraid of nobodyHe was afraid of nothingBut one morning one fine morningHe thought he saw somethingBut he said It's nothingAnd he was rightIn his mind there was no doubtIt was nothingBut that morning that same morningHe thought he heard someoneAnd he opened the doorAnd he closed it saying NobodyAnd he was rightIn his mind there was no doubtThere was nobodyBut suddenly he was afraidAnd he understood that he was aloneBut that he was not entirely aloneAnd that's when he sawNothing, in person, right before him.
影片所表達的主題和詩歌形成了互文關系,詩歌的格調伴随着影片,仿佛謎底一般成為了理解影片的另一條路徑。在一種孤獨與封閉的處境中,人們徘徊卻步,期待着走向晴朗之中,或有另一個同伴叩問自己的生活,而當重逢即将降臨之時,卻要警惕它可能會讓人落入空歡喜的結果。
桑德拉在街景與室内、白天與黑夜的日常生活切換中,表現出或欣喜或不安的狀态,在不經意間引起了情感的共鳴。随着情緒的自然流淌,在同感于影片人物的同時,觀衆總能從中映射出自己經曆過的歡喜與哀傷,喚起時時的回想。
作者:長頸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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