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預警)
上半年的世奇遲遲不來,倒是來了WOWOW台播出的《世にも奇妙な君物語》(世界奇妙君物語)。劇集的原作是曾獲直木獎的作家朝井遼(朝井リョウ)寫的仿世奇同人小說集,内五個短篇故事,全數改編成電視。擔任腳本的是渡邊千穗,知名腳本家,在世奇也負責過一個很寡淡但意味深長的故事《分身》(世奇2011年“21世紀21周年特别篇”)。
既然本作的原作和腳本都是一人,不像世奇那樣是四-五個獨立故事,照理來說,本作的故事之間應有更明顯的整體性。不過既然是同人對标正主,我還是按照世奇的标準來評吧。事先聲明,我沒有讀過原作小說。
第一個故事《不可共享》(シェアハウさない)沒有奇妙的元素,隻能算是個懸疑故事。前期詭異的氛圍營造得很不錯:主角作為外來者誤入一個陌生環境(共享公寓),在不協調中逐漸發掘真相(住戶都是異常xp者)。這種叙事結構在懸疑劇中很常見,世奇當然也有,我看本作時就有看世奇01年SMAP特别篇《理發店》的既視感。
個人覺得本作的問題在于:性犯罪者這個伏筆直到中期才第一次揭露(13分鐘處,這集共24分鐘),女主閃回自己中學時被掐脖子。第二次則是17分鐘處,女主直接獨白“日本對性犯罪者的管制很差,外國會限制他們喝酒、上網”。這都全劇2/3點了,應該是高潮處,這麼布排約等于直接公布答案:這個共享公寓裡住的都是性犯罪者。世奇的老觀衆應該立刻就能再猜到:之前掐女主的人就在公寓之中。
結果!竟然!一點反轉都沒有!這個劇情我想給及格都難。
順便一提,公寓裡的四個人的xp是怎麼選擇的?那位女士隻會對老奶奶有x欲還挺獨特的,或許可以在前期多鋪墊一些,例如利用他們四人日程表來暗示。
第二個故事《現充裁決》(リア充裁判)一上來是标準的政策類腦洞開場,立刻讓人聯想到世奇的《逗捧人生》(08年秋)、《生死問答》(09年春)、《美人稅》(16年春)、《外遇警察》(18年春)等一大堆佳作。本作前期歡脫的氛圍也營造得不錯,姐姐換裝那段prpr。
伏筆給得算是到位,第5分鐘就有女主在畫畫了,直到最後才揭露這些畫代表女主的妄想。既然是妄想,前兩個接受審訊的人以及檢察長的“異議あり”,所傳遞的價值觀倒也不必深究,yysy本社恐看到第一個男的被罵還挺爽的。一個吹毛求疵的bug:輪到女主接受訊問時,檢察長調出了前兩個人的照片來指出她的存在(19分鐘處),這裡前兩個人的手機線都拔了,莫非這個投影儀還有存儲功能不成。
結尾還挺慘的,我個人理解是,這一切全部是自閉女主的想象,根本不存在“社交能力促進法”。不過她姐到底存不存在我沒看懂,想和各位讨論。總之我覺得這一集稱得上世奇,雖然中間有點像在說教,但結尾的反轉令我覺得不算過分。
第三個故事《站起來!金次郎》(立て! 金次郎)也讓我覺得一點都不奇妙。一上來就以金次郎銅像被家委會要求改為坐姿來表明主旨“家委會權力過大”,結果也落腳于此,雖然在形式上出人意料,但在立意上其實并沒有反轉。順帶一提,家長要求改銅像是日本真實發生過的事件。
男主金山孝次郎外号叫“金次郎”,所以故事的标題暗示了男主的反抗,隻不過結尾是以他失敗告終——他沒能突破家委會灌輸的false consciousness。這個結構讓我覺得原作小說家還真是動了一番心思,甚至非要把這個故事理解成zz隐喻也不是不行。
可這裡畢竟是世奇。故事中勉強能算是“奇”的元素就是那個兒童随機高光時刻表,可它不過是個excel函數而已,并不像世奇“神奇插件類”故事那樣會真實地改變現實。如果是“表格本身能夠操控現實”,而不是本作中的“老師根據表格來操控學生”,那還算奇妙,可後者隻令我共情主角,覺得學生可真悲哀。當然,更悲哀的是主角自以為幫助學生擺脫了操控,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也被操控着。
這個表格第一次出現在10分鐘處(全集24分鐘),和第一個故事一樣,我個人覺得有點晚了。不過這個表格之後貫穿至結尾,還行。結尾的反轉我看時還挺驚訝,但說實話不覺得奇妙,隻覺得無語,這就是一個諷刺現實的故事而已。總之,如果是作為小說或一般劇集,我很喜歡這個故事,但我認為若以世奇的标準評價,它是不合格的。
第四個故事《隻有13.5個字才能吸引閱讀》(13.5文字しか集中して読めな)也是一個并不奇妙的諷刺現實的故事。女主是個标題黨新聞編輯,快做到主編的位置了,但深信标題黨=流量=正義,又是一個新媒體時代的悲哀。和第三個故事一樣,看開頭就能猜到說教的立意,隻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尾不是陰謀論,而是自我反噬。
先不提奇不奇,我覺得這個故事相當厭女。序幕過後是女主在家的場景(2分鐘處),表現出的家庭關系很和睦:女主加班晚歸,丈夫已經給孩子做了晚飯,似乎經常由他顧家。孩子很開朗,和女主交流無礙,丈夫和女主也能順利溝通。這裡的丈夫和兒子完全是正面形象,而女主卻流露出對丈夫工作(公司内部刊物編輯)的不認可,以及對他有無出軌的懷疑。之後,編劇讓女主自己承認自己是疑心病(11分鐘處),溫水煮青蛙開始了。某日,女主偶遇前男友,差點婚内出軌,甚至以加班為借口一起去了酒吧,撂下真的很忙的丈夫負責照顧孩子。孩子連忙發燒,女主匆匆趕回,出軌沒有既成事實。
這裡,我覺得最過分的是16分鐘至20分鐘的家中戲。女主回家安頓完兒子後,又開始給前男友發消息。此時丈夫來和她聊天,她匆忙藏起手機。丈夫好聲好氣地說自己下周開始會更忙,問她最近工作如何,女主卻直接自爆,問丈夫是不是在懷疑自己出軌,随後對他的工作一通貶低,讓他不要把新聞編輯和他“毫無意義的社内報紙混為一談”。丈夫無語離開,女主竟然繼續給前男友發消息。
帽子戴完了,顯而易見,接下來就要開始懲罰女主。先是她在工作上被主編否決(這裡追加了一條罪名:女主角認為是主編是出于嫉妒而給她穿小鞋),後是自己在家長開放日上被兒子公開處刑,以标題黨的方式揭露她出軌。結尾是兒子在衆人面前勸女主及時改正自己,女主奔潰。
本作對女主的刻畫是各種刻闆印象和污名的綜合體:在外抛頭露面、事業心強、不顧家、否定丈夫的價值、疑心病、婚内出軌、嫉妒。最巧妙的是,它将女性的長舌原罪和新媒體時代的标題黨綁定,看似是在批評流量至上的錯誤價值觀,實際是在批評女性。本作将日常生活中的小罪一件件累積起來,最後讓正義而純真的男性(兒子)對有原罪的女性(母親)實行制裁/淨化,完成道德說教。建議有腦子的讀者把女主和丈夫的性别角色對調,試着重看一遍這個故事。
說回世奇。世奇中有争議,乃至莫名其妙的價值觀也不少,可往往能以奇忽悠過去,甚至正是因為奇而令人反思。但這個故事根本沒有奇妙的元素,我認為隻是一個男性角度的意淫而已。
最後一個故事《配角大逃殺》(脇役バトルロワイヤル),大逃殺一向是奇幻故事的王道母題,世奇中早期有《複仇秀》(01年秋)、《日出商店街瘋狂節》(08年春)、《自s者再利用法》(09年秋),嚴肅、惡搞、反轉,能玩的花樣都玩過了,到了18年秋的《無法逃脫》終于逃不過拍成爛片。這讓我很期待本作能否有所突破。
總體而言,我認為本片放進世奇中也一樣有趣,如果結尾更奇妙一些,甚至能算是傑作。在我的印象中,世奇沒有玩過meta-text(10年春的《台詞之神》可能算?),事實上世奇那麼先鋒的劇一直沒玩過後現代,令我覺得挺遺憾的。本作的背景設定為演員試鏡,前1/3 set up,演員紛紛自報家門,說自己演過本劇《君物語》前四個故事中的哪些個角色,然後吐槽劇情,這一幕真的驚豔到我。第7分鐘(全片共25分鐘,約為1/3點)進入正題,幾人發現有一部錄影機正在拍他們,“幕後黑手”導演從頭到尾都沒有亮相——這也是相當王道的大逃殺設定。幾人逐漸摸索出來,隻要自己做出配角的行為就會被淘汰。這個設定令本作得以繼續大玩meta-text,例如其他演員紛紛因充當“反直覺現象說明的工具人”、“打破氣氛的吐槽役”、“被主角感化者”等而被淘汰。第20分鐘(差不多算是2/3點),賽場上還剩男主和另一個大叔。這裡繼續玩meta-text:男主氣喘籲籲地跑回片場,大叔說,一般在故事的高潮處,主角都會像男主這樣閃亮登場。于是大叔認可了男主的主角命,自爆退場。場上隻剩下男主一人,然而視鏡卻還在繼續——這太經典了!最近重溫柯南《貝克街的亡靈》,小蘭和開膛手傑克同歸于盡,由兩名配角構成全劇的高潮。然而高潮結束,配角退場,遊戲卻仍在繼續,必須要由主角柯南來完成solution。本作中,男主走到鏡頭前進行了一番獨白,闡述自己終于理解了配角的重要性,同時在結構上完成了主角的收尾工作。
結尾的反轉是:其實男主也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空降的天才兒童。他的出現令男主瞠目結舌,充當吐槽役後退場,男孩則走到舞台中心自信微笑,攝影機也從 ○REC 轉為 □STOP ,表示他通過了視鏡。這部分我覺得有點無厘頭——不是說不好,世奇無厘頭的故事多着,但我總覺得前半部分那麼精巧的設定,用無厘頭作結尾有點弱了,但我一時也想不出怎麼改會更好。
總之,這一集裡的種種小心思簡直是導演給影視從業者的禮物,故事本身的發展與故事内角色對元故事的探讨,兩條線交織呼應,而且也從頭奇到尾,我非常喜歡。
綜上所述,個人向排名,如果按照世奇的标準是:配角大逃殺 ≈ 世奇佳作線 > 現充裁決 > 世奇及格線 > 金次郎 > 13.5字 > 不可共享。
如果隻是作為普通的劇集或小說而言,本作的五個故事可讀性和完成度都很高,我的喜愛程度是:金次郎 > 現充裁決 > 配角大逃殺 > 不可共享。13.5字太違背我的個人價值觀,無法公正評價。
最後再說一遍,我知道這部《君物語》不是世奇,而是原創的同人小說改編成劇集。我以上的評論都是以世奇為标準的,許多地方有失偏頗,我和直木賞作家對于“奇妙”的理解或許也不同。我的關注點始終是奇妙,因而金次郎、13.5字、不可共享對我來說是不合格的,它們雖然寫實,也很出其不意,但不奇幻、奇妙,沒有展現出超越平凡的想象力。我熱愛世奇,是因為它是對我們所身處的不奇妙世界的一種反抗,不是硬碰硬,而是像怪盜基德一樣,從槍裡射出撲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