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紀錄片的産量較低,每年上映的作品屈指可數,但其中仍不乏值得關注的佳作。2024年,香港大約有五部紀錄片進入院線,其中《公開試當真》在七月上映,恰好與香港中學文憑考試(DSE)放榜的時間相契合。這一檔期的選擇讓影片在現實語境中更具話題性,也讓觀衆在觀影時能夠與現實形成更緊密的共鳴。我正好在當時回了趟香港,也算是碰上了一次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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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制作這部紀錄片的團隊“試當真”本身便是香港本地極具影響力的網絡創作團體。該頻道由遊學修、許賢和蘇緻豪共同創立,主要通過定期發布短片,在網絡平台上積累大量觀衆。他們的作品風格以戲劇化、幽默化的方式解構社會議題,深受年輕觀衆喜愛。因此,這部紀錄片的誕生也延續了“試當真”一貫的創作思維,即以輕松卻不失深度的方式審視社會現實。“公開試”這個詞本身的意思便是在電影行業當中,有時候正式拍攝之前并沒有經過完整的彩排,會即興試拍,以求碰撞出富有新鮮感的作品。這個名稱也與他們頻道的理念不謀而合。

(遊學修的主業一直是演員,他主演的《看我今天怎麼說》現在正在香港上映,并收獲了不錯的口碑。突然發現現在有很多年輕演員都緻力于在不同的媒介領域探索,例如同為該片主演的鐘雪瑩就是位填詞人。)

整部紀錄片的主角是許賢與滕毅康。2022年底,許賢便夥同梁奕豪拍攝紀錄片劇集《EA Exam真係驚》,整個團隊花費八個月時間紀錄17歲考生滕毅康從備戰到迎戰的全過程。同時,許賢也會全天候陪同滕毅康溫習功課,并且以半工讀的身份報考文憑考試,試圖以此來了解考生面對的困難及香港教育制度的問題,并解開其自身埋藏于内心十年的心結。播出後觀衆反應不俗,所以團隊便決定将全片剪成一部紀錄片《公開試當真》,并在影院上映。

由于出自自媒體頻道的手筆,其風格區别于傳統紀錄片的嚴肅叙事,更接近一場社會實驗或真人秀式的觀察體驗。影片開篇,便以遊戲化的方式介紹DSE考試的規則,将這一關乎衆多考生前途的考試比作一場關卡式挑戰,每個考試科目對應一個需要逐一攻克的難關。這種叙述方式降低了傳統教育題材可能帶來的沉重感,也使觀衆能夠更直觀地理解DSE的壓力與競争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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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影片的主題是關乎普羅大衆生死的DSE考試,但這部紀錄片的核心人物滕毅康本身的身份與境況頗為特殊。他因頻繁參與各類拍攝,早已在香港網絡圈内積累了一定知名度。學業方面,他的成績幾乎全面不及格,缺乏系統的學習習慣和溫習經驗,可以說是典型的“臨時抱佛腳”式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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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與普通考生相比,他的備考條件卻極為優渥,已經到了一般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最直觀的例子是他的日常出行方式。在香港,出租車費用昂貴,絕大多數學生甚至是上班族,都不會将其作為日常通勤工具,而滕毅康經常利用出租車通勤,展現出與一般考生截然不同的生活水平,不過也可能是為了方便拍攝而考慮。

此外,“試當真”團隊為其提供了一支堪稱豪華的教學陣容,召集了香港頂尖的補習名師,為其進行一對一輔導。這種特殊待遇使他很難真正代表普通DSE考生的處境,亦無法與他們的學習經曆産生共鳴,進一步削弱了其作為“考生樣本”的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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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很驚喜,居然有人能夠開始關注到香港的補習文化。在香港,無論是公交車車身,還是高樓大廈的外牆,随處可見類似“男子天團”風格的補習廣告。這些廣告放在日本絕對是妥妥的牛郎店廣告,但放在香港,實際上這些補習行業都是香港教育體系中極具影響力的一環。作為一門高利潤行業,頂尖補習名師不僅能吸引大量學生,甚至能夠借助個人品牌效應進入大衆文化的視野。盡管找一位補習老師的費用異常高昂,但面對高度競争的升學環境,許多家庭依然願意為子女尋找補習資源,希望借此在激烈的社會競争中争取一席之地。這種焦慮不僅存在于香港,在内地同樣普遍,反映出的是東亞社會教育體系下普遍存在的的深層壓力。

出現在這部紀錄片當中的YY Lam就是香港的名師之一,之前還被人認為跟陶喆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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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毅康最終的失敗,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反例,讓所有考生引以為戒,證明條件的優渥不及持續不懈的拼搏精神。對于考生的辛酸,這部紀錄片其實遠不如2023年的《給十九歲的我》來得深刻,盡管這部片子被扒出來有造假的成分。不過也不能因此去嘲笑滕毅康,因為我們又能有多少人像他一樣,在還未成年的時候就擁有一定的知名度甚至是事業,他沒辦法在學曆上,甚至最近爆出也沒有在人品上有所成就,卻看過比許多人更遠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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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Y Lam在片中的觀點更接近社會現實,短時間内能夠取得成功的想法是非常荒謬的,用盡全力去搏得大學中的一個席位,需要的是沒有退路的逆境與持之以恒的努力。許多考生正是由于家境貧困,害怕落入社會底層,才選擇孤注一擲地拼搏。他們幾乎沒有退路,失敗意味着在學曆至上的社會中被邊緣化,甚至可以說是game over。

在信息高度流通的當代社會,理論上,互聯網的發展應當為更具靈活思維的人提供更多創業機會,就像試當真,就像滕毅康。然而現實卻是,内卷仍在不斷加劇,學曆依然被視作唯一可靠的上升通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人們仍然深陷這一邏輯之中,找不到其他可供追求的方向?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包括我自己,也不過是這場學曆競争中的一員,一個同樣被既定規則蒙蔽了雙眼的普通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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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還淺層地觸及了教育制度的問題,即考試并非真正衡量人才的唯一标準,而隻是一個便于社會運行的篩選機制。在這一體系中,每個人都必須在規則之下妥協,接受既定的評價體系,犧牲一定的話語權。要想在這種體系内取得成功,往往意味着必須順從、适應,并持續迎合其運作邏輯。你究竟是想要學位還是學習過程?是否會為了迎合主流而選擇一門自己并不想學的專業?任何一個大學生,都要去想通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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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指出,考試将等級監督與規範性評判相結合,對個體進行資格鑒定和分類。通過這種“規範化凝視”,教育體系設定了統一的衡量尺度:考試分數越高者被視為越“優秀”。這意味着人才标準被狹隘地限定為在學術測驗中的表現,而創造力、實踐能力等其他素質往往被邊緣化。在應試導向的環境下,學生為了迎合标準而被訓練成“考試機器”,久而久之,社會對“人才”的定義也局限于考試成績和學曆。

在這種體制下,我們都可以嘗試着自己定義自己的成功。學會期望管理,調控理想與現實的落差。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自己而非整個社會或家庭的信念。隻要很小的改變,都能帶來很大的影響,堅持就是勝利,但堅持過也可以是勝利,因為并不知道究竟是哪個moment,真正決定了自己未來的成功。每當悲傷在夜晚将我們吞噬,都要問問自己,能不能多堅持一天,可能正好就是多出來的那一天,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個人評分: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