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衆号:高詩遠的電影群島

《雀斑公主》在國内的評價并不算太高,許多觀衆認為它的劇本薄弱,缺乏足夠的邏輯性。如果按照日語原名直譯,電影應為《龍與雀斑公主》,這一标題實際上更加貼合影片的核心寓意。

我本身并不是動畫愛好者,看的作品不算多,但《雀斑公主》給我的觸動卻很深。它的主題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現實主義表達。我們通常理解的現實主義,可能更接近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風格——以真實的街景、素人演員、社會問題為核心,試圖還原生活本身的粗粝質感。而《雀斑公主》展現的現實主義,則是一種更具前瞻性的“未來現實主義”。

影片勇敢地描繪了一個關于未來的想象,這個世界或許尚未真正實現,但它并非天馬行空的幻想,而是基于現實科技的發展趨勢構建出的可能圖景,具備一定的社會意義和思考價值。相比之下,如今許多廣受追捧的動畫電影,往往沉迷于營造爽感,特效很豐富,内容卻假大空,喊口号,缺乏深層次的情感共鳴和思辨空間。短暫的快感過後,觀衆還能留下什麼?這樣的動畫除了商業價值之外,又能有什麼現實性的意義呢?

《雀斑公主》構建了一個虛拟世界“U”(Utopia的代名詞),這是一個基于未來科技設想的APP,用戶可以通過連接設備實現身體共享,并以“AS”的形式進入這個數字空間。影片的主人公鈴在現實生活中性格内向,自卑而缺乏存在感,既不會成為社交圈的中心,也不敢在衆人面前歌唱。然而,當她進入“U”後,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化身為美麗的公主 Belle,并能唱出令人驚豔的天籁之音。

從這一刻開始,影片的叙事走向逐漸貼近經典童話《美女與野獸》。導演細田守在采訪中提到,他在構思這部作品時,确實是以《美女與野獸》作為創作原型。而“U”世界中的神秘角色——暴力而孤獨的龍,便是這則童話中的“野獸”。Belle與龍在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下彼此吸引,但由于龍是“U”世界中的被正義警察點名的通緝犯,兩人的關系也變得更加複雜微妙。

随着劇情推進,龍陷入危機,Belle意識到,若想真正拯救他,自己必須跨越數字世界的屏障,以現實身份面對一切。最終,鈴不再躲藏于虛拟身份的保護殼下,而是以真身站出來,實現了自身的成長與蛻變。

對于這個劇本,我不滿意的地方其實也有,尤其是最後的落點,放在了家暴的問題上,實在是太過于小家子氣,完全辜負了設計出來的這麼一個大框架。而且有一個很明顯的邏輯錯誤,即Belle和龍都在這個虛拟空間當中得到了潛力的提升,但為什麼别的角色沒有,甚至有的還長得像小蟲,反而更加退化了。

關于如何看待《雀斑公主》,這次我決定用在日本上宗教學學習到的知識進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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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雀斑公主》中,世界的構成可以被拆分為三個層次,即“自然界”“想象界”和“人間界”。這種劃分與拉康的理論有一定相似性,也可以用更加直觀的方式理解為“聖俗循環”中的三個層次——“聖界”(神聖/超驗世界)、“媒介”(想象空間)和“俗界”(人間現實)。

自然界:代表最原始、純粹的狀态,如嬰兒在鏡像階段前的世界,尚未被社會規範塑造,接近本能層面的存在。

想象界:指通過虛構和象征建構的世界,如文學、電影、遊戲等。它不僅是個體精神投射的空間,也是現實與超驗世界之間的媒介。

人間界:即我們日常生活的現實世界,受到社會規則、身份認同和文化框架的制約。

在電影中,鈴和惠将虛拟世界“U”視為一個“想象界”或“媒介”,利用這一數字空間進行自我投射和重塑。借助“U”所提供的自由度,她們得以突破現實中的桎梏,并分别轉化為具有象征意義的存在。鈴成為了才華橫溢的歌姬Belle,惠則化身為充滿力量但深陷痛苦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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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聖俗循環”關注的是個體如何在不同層次的世界間流動,那麼“轉移”則更加強調個體如何在現實生活中,通過想象中的自我,進行精神上的調整與适應。

宗教學認為,人類無法徹底擺脫社會賦予的“既定自我”,即社會所定義的身份、角色和期待。然而,個體可以通過“精神鏡”不斷塑造新的自我形象,以應對現實中的困境。這種心理機制在《雀斑公主》中得到了充分展現。

鈴的心理創傷源于她母親的犧牲。母親為救助他人而離世,使她内心充滿陰影,并形成了一種封閉、自我否定的“既定自我”——一個害怕被關注、對世界充滿抗拒的少女。而渡邊瑠果,則在無意間成為了鈴的“精神鏡”,提供了自我認同的參照。鈴正是借鑒瑠果的形象,塑造出了Belle這一虛拟身份。值得注意的是,Belle并不是對現實的逃避,而是一種必要的自我重塑。這個身份代表了鈴在現實中難以實現的理想自我,它是自我療愈的象征性投射。

而龍同樣體現了“轉移”的過程。在現實世界裡,他是一個長期遭受父親家庭暴力的少年,内心充滿痛苦與恐懼。而在“U”世界中,他變成了充滿威嚴與力量的龍,這種形象正是他内心自我防禦機制的具象化體現。他創造了一個強大而神秘的虛拟身份,以此抵抗現實世界的壓迫。然而,與鈴不同的是,龍始終沒有完成從虛拟身份到現實自我的正向轉變。他仍被困在家庭暴力的困境中,直到鈴以真實身份介入,幫助他打破現實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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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教學的框架下,“偶像”并非神聖本身,而是通向神聖世界的媒介。因此,個體在面對偶像時,往往會形成不同的“轉移”模式,包括:

陽性轉移:個體通過崇拜、模仿、接近偶像,試圖填補自身的精神缺失。

陰性轉移:個體對偶像産生抗拒、排斥,甚至敬畏,以此确認自身的獨立性。

鈴在“U”中的身份Belle具有典型的“偶像”屬性。她不僅是整個虛拟世界的焦點,還成為了許多人精神投射的對象。她的歌聲觸動了無數用戶的情感,使他們在她的音樂中找到精神寄托。這種現象正是“陽性轉移”的體現,粉絲們通過偶像填補自身的精神缺失,并希望通過追随偶像獲得心理安慰。

但與此同時,鈴自己也經曆了“偶像關系”的影響。她對龍産生了複雜的情感,并試圖理解他的真實身份。這種吸引力最初帶有“陰性轉移”的特征:她對“龍”既恐懼又困惑,但最終卻因好奇與共鳴而主動接近他,試圖打破他在虛拟世界構建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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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鈴與龍之間的關系,并不僅僅是普通的網絡互動,而是一種通過“偶像關系”建立的精神鍊接。她對“龍”的追尋,不是單純因為被他的形象所吸引,而是因為龍所承載的痛苦、孤獨與掙紮,映射了鈴自身未能解開的情感創傷。因此,尋找龍的過程,本質上也是鈴直面自己内心傷痕的過程。

最終,鈴在現實世界中找到了龍,并以真實身份面對他。這一舉動标志着她不再僅僅依賴偶像作為精神寄托,而是開始真正建立自己的主體認同。影片通過這一設定,展現了偶像關系的深層作用。它是個體在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階段,但最終,它應該指向的是一個更完整、獨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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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故事上不盡興的地方還有很多,但相比于許多停留在視覺奇觀與情緒宣洩層面的動畫電影,對數字空間的反思,對離開數字空間重塑現實自我的激勵,還是非常打動人心的。

個人評分: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