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奉俊昊的《編号17》,我在想一個問題:一個導演功成名就之後——譬如已将金棕榈和奧斯卡都收入囊中,是不是就能明目張膽、堂而皇之地躺平擺爛了?
這話不算過分。作為一部科幻片,無論從劇情設定、人物表演還是場景動作來看,《編号17》都像是個胡湊活出來的東西。而它之所以會出現的最大理由是:可以罵川普。
一、川普不高興
我在上篇文章中剛剛提到:随着川普的再次上台,作為左翼大本營的好萊塢勢必要掀起新一輪的“倒川狂潮”。這不,最新的證據就來了。

我對好萊塢一貫的反川姿态沒啥意見,言論自由麼,且我也不想就這個話題去站隊。因為眼下的輿論圈,無論中外,“反川派”和“挺川派”早已勢同水火、誰也甭想勸服誰。這個時候,談政治是白費。
我的态度一貫是:隻要電影拍得好,你反川普、或反白左,甚至反人類都行,但你不能純粹地“為反而反”,拿出一部隻為洩憤的敷衍之作——尤其對奉俊昊這種級别的導演,不該就這點追求+這點實力。
就說“綠巨人”那副誇張膚淺的表演吧:他完全是按卡通形象去塑造川普,将自己在《可憐的東西》中的浮誇演技繼續發揚光大,從而向全世界宣告:川普就是個利欲熏心、心狠手辣又智力低下的種族主義者、納粹白皮豬。

這都不是暗諷了,而是靠情節、台詞包括“綠巨人”的蹩腳獨唱赤裸裸地直給觀衆。我不知道左派人士對停留在這種程度的“批判”是否會大呼過瘾,我反正覺得極其無聊。就連“川普”老婆的扮演者托妮·科萊特的表演也是不忍卒睹,她大概還沒從《遺傳厄運》的大特寫中緩過神來。
一個人若想嚴肅、認真地批判,肯定不能将反派降智為臉譜化的卡通人物,這太low了。就算你想塑造一個“天生魔頭”,也得認真刻畫他的心理活動和與周圍人的關系,如此你的人物才有深度,你的“批判”目的才能達成——去年的《飛黃騰達》就是這樣做的。塞巴斯蒂安·斯坦的很多微表情和動作處理真的很像川普。

再舉個正面例子:2021年的《不要擡頭》。這部彙集了著名反川人士(梅姨、小李子、大表姐)的電影拍得也不錯。同樣是借殼科幻的諷刺作品,以面對彗星時的“低頭派”和“擡頭派”來影射驢象兩黨就是要比《編号17》直接拍堆紅帽子和人群手勢高明得多。梅麗爾·斯特裡普的性轉版川普雖然言行舉止也很誇張,但你能清楚看到這個人物的一切算計和内心活動。

相比之下,“綠巨人”那真叫自嗨尬演。他這種演法,我暫時想到兩部電影能和它對标:一是薩莎·拜倫·科恩的《獨裁者》,二是詹姆斯·弗蘭科和塞思·羅根的《采訪》——它們都屬于毫無嚴肅性可談的“低俗喜劇”,而這,就是國際大導奉俊昊此番能比肩的對手。
所以說好萊塢很多時候還真沒意思。就像《飛黃騰達》:這片兒是趕大選之前上映的,專為“倒川”而拍,還拿了奧斯卡兩項表演獎提名,結果最終一無所獲。其實塞巴斯蒂安·斯坦和傑瑞米·斯特朗的表演都可圈可點,奧斯卡要真敢頒獎給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我都對它刮目相看。結果,還是嘴上高調、行動露怯。

如今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兀自在銀幕裡繼續嘲笑川普“難怪你會敗選兩次”還将他炸成碎片,可現實呢?......
我好奇的是:影片“辱川”到這個程度,川普會不會在推上怼這個片子。畢竟他的度量,大夥都心知肚明:川普跟曆屆總統都不一樣,凡怼過他的,他基本都要回怼過去:像羅伯特·德尼羅、梅麗爾·斯特裡普、黴黴......屬于“有仇必報型”。川普還曾說要起訴《飛黃騰達》,稱其是“煽動性的垃圾”。

所以這回要怼奉俊昊的話,可謂“舊仇新恨一起算”——2020年川普就對《寄生蟲》斬獲奧斯卡頗多微詞;可要直接無視了的話......那奉俊昊可真夠失敗的。

二、影迷不高興
影片反川的話題告一段落。接下來講講,為什麼說真正的影迷看這部電影也不會高興。
首先,作為一部科幻片,它的所有基本設定全是舊的。
就像影片中文海報上的宣傳語:“太空打工,試試就逝逝”——我當時一看到這句話,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看罷全片後失望地發現:奉俊昊居然還真拿“宇宙打工人”、“無限續命”這些科幻屆的萬年老梗來當賣點。
先說“耗材”,早在1982年的《銀翼殺手》中(還不是高司令的《銀翼殺手2049》),雷德利·斯科特就拍了四個不甘于繼續充當“耗材”而選擇集體叛變,返回地球“讨公道”的宇宙打工人的故事——他們的名字叫“複制人”。結果到了43年後的今天,我們還在看羅伯特·帕丁森在外太空充當“耗材”并被一遍遍“複制”。

“耗材”這個點子不光見于《銀翼殺手》,《逃出克隆島》的伊萬·麥克格雷格和斯嘉麗·約翰遜是“耗材”(為本體捐贈器官);《源代碼》中的傑克·吉倫哈爾也是“耗材”(就算死了隻剩半截身體也要用殘餘的腦波繼續為軍方獲取情報);《月球》中的山姆·洛克威爾還是“耗材”——而且由于一次意外,緻使兩個“耗材”不得不正面相遇的情節和《編号17》一模一樣。

“無限續命”就更加司空見慣了:比爾·默瑞的《土撥鼠之日》、阿湯哥的《明日邊緣》和前幾年一部小成本恐怖片《忌日快樂》,全都是這個設定。


至于“我與我相對”的設計,那就更多了,除了剛才提到的《月球》,還有《恐怖遊輪》、《遺落戰境》、《前目的地》和李安的《雙子殺手》......真是數都數不完。甚至就連動作巨星都愛玩“我VS我”這出:如施瓦辛格的《第六日》和李連傑的《宇宙追緝令》。
這其中腦洞最大的,是伊桑·霍克的《前目的地》。影片直接将“我與我的關系”拔高到:“我”和“我”生下了“我”,“我”襲擊了“我”,“我”又殺了“我”......這賦予了影片一種無法改變的宿命感和悲劇感。它給人的啟發是:玩老梗可以,但你得另辟蹊徑、推陳出新。拿《前目的地》中“我”與“我”的複雜關系對比“編号17”和“編号18”:後倆人除了鬥毆、差點和黑人女主發生3P外,還有半點“關系”嗎?

總之,《編号17》在設定上太多“縫合怪”與“拿來主義”了,甚至包括些一閃而過的細節:譬如“适度攝入卡路裡,不能多吃多占”的情節和鏡頭直接照搬《逃出克隆島》,而咬繩子的畫面來自崔岷植的《看見惡魔》。

若基本設定都是老掉牙的一套,那外星環境和生物設計、人與外星生物的交流方式能讓人眼前一亮也行,可惜《編号17》就沒一條提得成的:
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外星地貌就是《雪國列車》的翻版。連外景都不用重新做了。

“恐怖蟲”怎麼看怎麼像是把維倫紐瓦的“沙蟲”拿過來改了改。
人與外星生物的交流對話靠一個破破爛爛的翻譯機......我的天,這都什麼年代了。都不說《降臨》、《湮滅》,想想二十多年前的《超時空接觸》,奉俊昊不慚愧麼?


最後再看《編号17》的主劇情和人物塑造:“人類才是外星人、外星人是原住民”的反殖民主義和種族平等不就是一個低配版的《阿凡達》麼?“編号18”不就是另一個選擇站到異族陣營、反抗人類暴政的和平戰士薩姆·沃辛頓麼?

知道左翼愛好和平、愛罵川普,可左翼叙事就這麼不思進取,創意貧乏到這種程度麼?且無論“編号17”還是“編号18”哪有一點兒薩姆·沃辛頓的心路轉變和人物弧光?
“編号17”苟且懦弱,但“打印”過後的“編号18”就“基因突變”暴戾勇猛。所以“編号18”就能突然去刺殺“川普”,就從一個為了保命不惜“殺死自己”的人最後成為舍身取義、與“川普”同歸于盡的救世英雄......人物動機實在太突兀、情節實在太順拐了。
不光羅伯特·帕丁森的角色失敗,愛上他的倆女性角色也是,我把最後參政、改天換地的那位黑人女性姑且稱為“哈裡斯”吧。片中白人女向“哈裡斯”提議:不如倆男主一個歸哈裡斯、一個歸白人女......好一個彌合人心的種族大團結。為了政治正确,設置這樣的扯淡情節不可笑麼?

另外,這個故事的講述也不好,叙事效率和節奏都極差——尤其體現在開頭,帕丁森的大段台詞愣是比《寄生蟲》幾個人加起來還要長,直接讓我想到春節檔的《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
不光是帕丁森的獨白過多,《編号17》的所有人物對話都很呆闆,那一句句并不好笑的“搞笑”台詞就像專為反川用AI寫出的本子。所以它是:反川+《寄生蟲》+《雪國列車》+《月球》+《明日邊緣》......而它本身,甚至不如本文提及的任何一部其它電影。
這讓我想到李安前不久在其作品回顧展上說的一段話:
“不要整些回收利用重啟翻拍的東西......拿着手機每三分鐘切換一次短視頻,我們開始像AI一樣思考,消磨我們作為人的感覺......我們需要升級我們的電影,這樣人們才能回到影院,我不希望TikTok接管它。”
最後,重發下維倫紐瓦“沙丘”系列的影評吧,不如看看:優秀的科幻電影,應該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