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这样一种与运动关联着的拍摄:斗牛士做出挑衅的动作,以艳丽的古典色彩的服装招摇过市,又在牛冲撞过来的那一瞬做出恰到好处的闪避动作——不论是纯粹表演性的,还是体育博弈式的,我们都不得不说,动作,或者说一些姿态,在这里以某种方式构成了观看。
斗牛运动,或者说斗牛表演的拍摄贯穿了全片,可在抵达那些鲜明的身体前,我们显然还需要经历一些东西。塞拉构建了这样的一个开场,一片昏暗的草木景观间,喘着厚重粗气的牛,身上蒙着一层阴影。这里的生命都在电影的黑当中,混杂在低照度和噪点之间,对应尚未回荡起文本言说的环境声音。沉默,或者说影像的沉睡,是斗牛士姿态的开场,目光确立自这样一个仅作为中介的时刻,尽管它看起来像是拒斥了一些东西,但我们也没法看出更多界限了,之后的时间我们就要进到豪华轿车里,进到城市和斗牛场间,不会再有这样的寂静和嘈杂。如一种断片或者神秘根源,塞拉让开端发自一种沉默,一种仪式性的对自然的拍摄。

无需过多阐释这样一种沉默,否则我们反而会偏离一种恰当的把握仪式本身的距离。作为开场,对于一种中介自然的拍摄,应当关注的是其在随后的时间当中运动到了何处,变化成了什么。塞拉并没有带我们快速步入那个充斥着暴力的地带,而是先铺设了一系列入场前的准备。主人公需要坐进轿车这个封闭空间里,在轻微的晃动和周围人的琐碎言谈中被带到下一个地方,一处酒店,在这里我们完整目睹了斗牛士的穿衣过程,一种古装,分多层次,首先是洁白干净的内衫,随后才逐渐来到外层,转变为最明亮的色彩,同时这种明亮的主色调间还掺杂着另一种艳丽色彩的点缀。我们几乎快要从这种服装中联想所有的古典主义可能了......但是还没有上场,还要一会。

一头牛被摆置在沙地当中,斗牛士开始进入状态,所有先前的仪式,他们是静谧的,抑或是有些凝滞的图像,在这里都被带入进斗牛运动的暴力当中,一个华丽古装的人,以及暂时处于画外,以高速冲撞为其运动本质的牛。斗牛士开始显现自身的身份,他做出那些张扬的姿态,精确的闪躲动作,以及以武器对牛进行伤害行为,削弱其力量。牛开始流血,他身上插的矛羽也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外观,这种色彩的复杂组合与明艳的表征仿佛时刻在揭示,一切就来自于那个先前花好长时间穿上艳丽的古装的人。色彩在这里之所以被看见,乃至后发的讨论,正是其作为一种色彩本身,在准备仪式完成后开始浮现,在长焦镜头的拍摄中,图像被局部化在了主人公身上,这的确是一种刻意的特殊化,但这种特殊化随即带来的便是色彩的流溢,在光线下明艳的色块随着斗牛动作,他有静止凝滞的时刻,也有在运动当中相互混淆的片段。我们的目光曾在沉默当中适应了图像化,现在自那种原初的夜(用沉默切进),我们逐渐开始堆叠一些物质皮层,图像的复数化使得色彩以自身的辩证显现。


在运动的游离中,色彩逐渐被压抑,更丰富的动作性参与进来,这使得目光更加关注身体,而在最终的一次斗牛活动里,曾经被逐步忽视的场地以辉煌炫目的金黄出现,他就像斗牛士那华丽古装的延伸,首先是覆盖在牛身上的暴力,牛带着黑红的血迹倒在沙土地,最终沙土地自雨水晶体的覆盖中回归,将场地揭示为华丽古装-暴力的整体性场景。沉默的仪式经过了多重环节,最后在暴力色彩与凝滞晶体的彻底贯穿和统一的场景中落下帷幕。
最终,开场那静谧中发出粗气的牛被化入了这样的总体性历史当中,也使得全片最后也化作了一种仪式性的影像,在暴力,自然性与运动性之间,这种影像经由上述的建构把自己中介出来,最后迎来的不是一个凝滞的动作连环画图像,而是不断在转变中构建自身的姿态,他始终也伴随着对目光的回应,对被压抑的图像的把握,最终目光自身是复杂而直接地走向了姿态。
ps.关于神话:塞拉的图像,一如这篇评论试着揭示的那样,始终是自身将自身中介,显现出来的。这并非在强调图像的神秘或者无限性,而是一种对原初自然的回应——我们可以在H-S的《恩培多克勒之死》当中找到最直接的体现——一个拍摄整片树林,覆盖在太阳光线的持续变化当中,在这里我们即看到树林自身不断被勾勒的,与风中摇曳的外形,也看到了光自身——在阴影和明亮的交织间。(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6440380/)
塞拉对图像的处理,这个意义上也是对电影自身的自然性的处理——电影总是要图像化,乃至与要不断的图像化,经由拍摄的中介。而对于拍摄到的物质,如果随意地感性化地捕捉一些物,然后将其放进物质性的概念当中,也仅仅会是一种恋物癖。物质之所以可以被把握为物质性,正是因为物质自身的本体论化——它的运作机制,它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转变与构建,一场大雨落下,它自己是水,覆盖了什么地方?图像中的其他物质为此有何转变?(人们要躲避它)在这一论述基础上,一种对物质性的强调,乃至到一种对物质的拍摄的辩护或者批判,才能是彻底的。而神话正是关乎这种对原初自然,原初物质的回应。纵观塞拉的创作,他始终要与神话关联,此时这一部《孤寂午后》实际上已经大幅度脱离文本,(《岛屿上的煎熬》仍基于巨量的文本基础上)图像更加赤裸地呈现在面前,曾经那些与神话的高度关联化作了精神(geist),注入到了图像内在的理念中。从这里开始,塞拉的神话也被揭示为电影图像的转变,或者说他对电影本身的理解方式就是神话精神。
人们曾因无法把握自然而开始构建神话,神话当中包含一种可理解性的倾向,祂还未走向哲学,乃至总体性的科学规定。神话文本因此总是高度关联原初自然,山河与火焰。而为了维系这一神话自身,祂需要重复的传唱,在这种重复中,神话开始有了悲剧性必然性,揭示了一些东西本身就是恶毒的,而最终物质将走向终结的辩证法。重复由此是一种作为开端的宗教行为。在塞拉,乃至那些真正面向神话的电影人那里,图像自身的转变是电影自身的历史中,必然要进行的中介劳作,这个意义上他们的场面调度就是宗教仪式,维系着神话的神圣性本身,并且在这一维系中进一步构建了神话。